端午节过后我家的饭食就一半粮食一半菜,妈妈几次对爸爸说粮食要不够吃,我们生产队其他家也是这样,主要原因是去年多交了公粮,爷爷是生产队的会计,他说队里只有将近一千斤的黄豆和玉米,是给拉车的马和牛当饲料用的。爸爸时常叹气后悔去年交公粮时没再争取一下,他担心全队一百多口子今后西个月吃粮会成大问题。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爸爸多次找公社要求解决一部分粮食做储备,可一首被五老爷拦下来,就在爸爸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坏消息到来了,五老爷因为工作出色被调到县里去了,走的时候连爸妈招呼都没打,妈妈说五老爷这一走爸爸要背黑锅了。
果不其然五老爷走了没过十天队长就找到爸爸说几个社员家都断粮了。爸爸又一次去了公社,新到来一个姓李的领导接替了五老爷的职位,爸爸向他说了全队断粮的情况,他气愤地说:
“你们的情况我知道了,光荣花戴在你们胸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一想挨饿?美滋滋地高升了就不想一想群众?现在有难事儿了来找我们,该谁的责任谁想办法。”
爸爸被一钉子扎了出来,这个姓李的领导本来在县城干的好好的,正是因为五老爷的升迁把他压到这样又偏又穷的乡下,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和一儿一女,他们被安置在我们生产队一处空闲的房子里,他也因此把一肚子火气都撒到爸爸身上。
由于粮食的短缺很多社员都放下生产队的活儿去采野菜,队里刚刚结出的小土豆也被人偷挖了,爸爸从其他生产队借来几百斤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家的粮食也所剩无几。妈妈去舅舅家借了粮,我和姐姐去大姑家吃过几顿饭,整个生产队的社员在几个别有用心的人鼓动下把怨气和责任都压在爸爸身上。
那是放暑假后最热的一天爸爸去了县城,他要去找五老爷,他要去见县长。整整半个月爸爸带着一车粮食回来了,全队每人分到一百斤粮食,可我的爸爸却瘦的让所有的人都认不出来,回到家妈妈和我们几个孩子哭成一片,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流下了眼泪。爸爸在县城的日子只到他去世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从那以后五老爷和我家断绝了来往,爸爸回来的第二天就免去了民兵连长的职位去到离家很远的山里当几个人的草木炭厂厂长。
快开学的前几天妈妈要我和姐姐去给爸爸送衣服,其实爸爸他们厂里的运碳马车每天都都路过我们村,可是爸爸很少回来,妈妈说爸爸不愿意见村里和公社的人。
我和姐姐在路边等到了拉碳的马车,赶车的叔叔对我们很客气,能坐很长时间的马车我很兴奋,我很想让叔叔把马车赶的跑起来,只是我不敢说出口。接下来路越来越难走,车不停地颠簸,车里残存的草木炭粉末飞的我和姐姐满身都是,八月末日头仍然很烈汗水和草木灰给我和姐姐都画了个大花脸,我的屁股颠的很疼。姐姐紧紧地抱着装着爸爸衣服的布包,我和姐姐很想把它坐在屁股下,可这是送给爸爸的衣服我们谁也舍不得。赶车的叔叔看到花脸的我把他坐着的草垫递给我,我对叔叔报以感激的笑。
太阳快没山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爸爸的厂子,厂子不大,几间破旧的茅草房,侧面是用木头搭建的棚子,棚子里面是干活用的铁锨和镐头,在棚子的尽头是马棚,满院都能闻到马尿的骚味。
我们进院的时候爸爸他们也下工回来了,他们一共西个人,一边进院一边说笑着拍打身上的黑土,当爸爸发现我和姐姐时他由惊讶变得高兴,放下镐头来到我们跟前,他想要抱我,可伸伸手又放弃了。爸爸的脸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黑,我很难想象神一样的爸爸会变得如此的狼狈不堪,我相信姐姐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我们的泪水掺着黑色的草木灰不断地流下来,我因悲伤而抽泣着。
“没出息,想爸爸了?”
爸爸笑着攥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他满手都是老茧,我第一次哭着扑进爸爸怀里。
所有的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脸洗手,我看见爸爸他们洗过的水都是黑色的,我和姐姐也用爸爸的脸盆洗了脸。不一会儿饭熟了,有小米稀饭和玉米面饼子,还有一大盆熬海带,当我把一口海带送进嘴里,海带又腥又粘滑,并且没有一点儿咸味,我忍不住一口吐在地上。爸爸吃了一口说:
“没盐了,小李明天想着去公社要咸盐。”
“我去两回了,他们总说忘了。”
赶车的小李叔叔回了爸爸的话。
“明天回来去供销社找刘凤生主任就说我要的,先赊着。”
刘凤生是二大爷,爸爸的好哥们,自从爸爸救了他以后,我们和他更加亲近了。
我和姐姐只喝了稀饭,吃了玉米面饼子,爸爸和他的工友吃的却很香,一大盆的海带都吃没了。自从吃过爸爸的海带使我十多年不敢再吃。
短短几个月爸爸由英雄变成了挖碳工,我似乎知道爸爸不回家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