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恩回到府中就碰上了段毓,少年脸色不太好看,随着江奉恩一路走到后院里。
江奉恩无奈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
“你一整日都和那个人在一起?”他方才是见江奉恩同他一起回来的。
“路上碰巧遇到而已。”
段毓没动,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江奉恩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嘴破皮了。”
江奉恩一愣,眼神慌乱起来,不自觉在嘴上抹了一把,刚才陆岱景跟疯了似的亲他停不下来,到现在那地方都还是麻的,这样一摸才感觉到有几分痛意。
江奉恩清了清嗓子,“不小心磕到,擦点药就好了。”
“你才从酒楼回来?去休息会儿吧。”
段毓一言不发,那眼神分明是猜到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
见人离开,江奉恩呼出口气来。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但好在先前一直压着他的东西也随之落下,这让他整个人轻松不少。
他忽地想起暗室里的东西。
段毓走到前厅就碰上那个男人,段毓皱了皱眉,刚才在门口见到他离开,怎么又回来了。但看着他明目张胆的模样又不像是偷溜进来。
“陆公子。”
男人点点头,“可见着你叔父往哪里去了。”
段毓明显脸上一僵。虽然江奉恩总说,但随着年岁渐长,他很少会叫江奉恩叔父了。男人今日突然这么一提反倒像在提醒他似的。
段毓擡起眼毫不躲闪地和他的视线对上。
“没有,许是出去了。”
段毓只知道他姓陆,其余一概不知,藏得实在严实,就连他的相貌也很少会露出,今日他没有带纱帽,段毓才看清他的脸。
白面红唇,浓眉冷眼,就连那道显眼的疤痕都难以盖住他那张美人相,可见先前是有多么招眼。
段毓没忍住突然问:“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这些年江奉恩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只带着一个女儿,还总叫他“阿娘”,也从未听说过青江娘亲的事。
这个男人一出现,江奉恩整个人都乱了,他能看出来江奉恩对他和别人不一样。段毓心中忽地有了头绪,或许江奉恩本就没有什么妻子。
比起和他交谈,男人更急着去见江奉恩,似乎并不打算与他多话。但擡脚离开前仍是在段毓耳边淡淡扔下一句,“他是我结发之妻。”
留段毓僵立在原地,等再回过神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暗室里一股淡淡的香火味,江奉恩已经好几日没有进来过了。他看了半响,把台上摆着的牌位和香炉放进废弃的箱子中。
一番收拾下来,室内空旷了不少。
刚打算出去,却是见陆岱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门口。
江奉恩脚下一顿,脸上闪过几分慌乱,“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别人擅自闯入的我的府中。”
“我知道。”
“但我已经用力在忍了。”否则也不会到这个时候才闯进来。
陆岱景瞥了眼他手中的东西,“不是说那不是他吗,怎么到这儿收拾起东西来了。”
江奉恩抱紧手中的东西,“我只是想把东西整理一下而已。”
陆岱景点点头,跟在江奉恩身后看着他收拾,然后突然开口:“刚才听手下的人说,楚家与解原相熟,楚昭辞也是前些年才认祖归宗的私生子。”
江奉恩手上的东西顿了下。
陆岱景接着道:“你叫我怎么相信那楚昭辞不是陆延礼。”
屋里瞬间静下来。
陆岱景也没想江奉恩能说出什么,只是走近俯身拢住他的身体问:“你没想跟他走吧?”现在江奉恩一刻不待在他身边,他就得时刻提心吊胆,担心江奉恩存了别的什么心思和陆延礼跑了。
“没有。”
陆岱景盯着他看了半响,“那就好。”
但江奉恩又抓住他的手:“他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他现在就只是楚昭辞。”
“你答应我的,不伤害他。”
陆岱景松开手淡淡地瞧了江奉恩一眼,“只要他不招惹你。”
江奉恩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抱着手中的箱子打算把里面的东西拿去处理了。
可陆岱景突然又开口:“这个不收吗?”
江奉恩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是江奉恩余留在台桌上的匣子。
“这不是他的东西。”
陆岱景一顿,“是谁的?”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人的面孔,“是段毓?还是说……这三年你有了别的什么人?”
江奉恩叹了口气,“这是我自己的东西。”
看着陆岱景明显不相信的模样,江奉恩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匣子放回台桌上。
“这地方安静,我平日偶尔也会进来休息,自然也会放些我重要的东西在里面。”
说罢抓起陆岱景的手把人带了出去。
陆岱景顿了顿,看着江奉恩抓着他的手。虽然知道这是江奉恩的把戏,但在喉咙里的话却还是生硬地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不知是第几晚了,楚昭辞梦见些先前的事,他还没有失忆之前的事。
梦里反反复复只是出现一个男人,那人总会在他耳边说话,说了很多,但梦醒之后就什么都忘了,只记得男人叫自己“夫君”。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个声音明显是那日与自己喝茶的那个男人。
下人打听过那个男人,他叫江桉,前些年才到的怃阳,似乎是什么富家子弟,很富有,又与段毓十分交好,像是表亲。他还有一个女儿,但他身边一直都没什么人。
那么那日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这些日子才遇上的人。
但脑子里只要闪过那俩人亲密的画面,楚昭辞心口就气得厉害,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气什么。
自他三年前醒来就把原先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只知道自己是摔下山崖,其余一概不知。
解原告诉他他是原先的太子陆延礼,又给他弄了假身份,让他不要回京,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是谁。
他的记忆几乎全是空白,唯有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对劲,脑子里像是要争先恐后地涌出过去的东西,他想自己与他先前一定有过什么,否则自己不会变得这么不对劲。
“公子,魏大夫来了。”
“叫他进来。”
这几日陆岱景整日变着花样地叫人给江奉恩送礼,送的时候便和人一起进屋,和江奉恩纠缠好一会儿。就像当初江奉恩纠缠他那样。
夜里江奉恩刚要入睡,就听见窗户被什么东西敲打,他走过去就见是只不知名字的鸟,脚上还挂在信条。
他不允许陆岱景擅自进府,陆岱景现在就用这种方法叫他出去。
上面陆岱景只说自己得了一壶好酒,犹豫半响,江奉恩还是起身走了出去。那马车在门口等候多时,江奉恩刚上去就被陆岱景抓住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江奉恩左右看了看,问:“酒在哪?”他被青江和段毓管着,一年也只能喝这么几口,今夜是有些馋嘴了。
“去你就知道了。”
陆岱景将他带到湖边的一处亭中,远远地江奉恩就嗅到那酒香。
确实是一壶好酒。
陆岱景挥手叫人退下,给江奉恩倒满酒杯。
“尝尝。”
江奉恩喝了一口,浓醇的味道直冲天灵盖,肚子里瞬间火辣辣的。
“你哪里弄来的酒?”
“京城里送过来的。”
江奉恩不禁瞧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后面两个字他没说出口,转而问:“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这么久了都还在这儿?”
“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当然是不放心江奉恩和陆延礼单独待在一处。俩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一时间,亭中就只有江奉恩饮酒的声音。
几杯下去,腹中很快就暖热起来,四肢也逐渐开始发热,江奉恩觉得有些上脸了,扭头见陆岱景正瞧着自己,他一顿,“你怎么不喝?”
问完又自顾自地道:“哦……你酒量不好。”
他想起陆岱景醉酒时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他把自己满当当的小杯酒凑到陆岱景面前,逗他似的开口:“喝一杯?”语气里都带着醉意。
其实江奉恩的酒量也算不上多好。
陆岱景看了他一眼,接过喝了下去。这酒实在太烈,他的脸瞬间就变得发红,连鼻尖都被冲得红红的。
江奉恩笑了起来。
“这么久……还是没一点长进。”
看着江奉恩这幅模样,陆岱景心头颤得厉害,他突然开口:“朝中总有人送信叫我回去。”他在外面太久,朝中总是不安稳的。他盯着江奉恩,“但我还是不想走。”
他伸手紧紧抓着江奉恩。他失去过江奉恩两次,七年。如果再失去他一次又会是多久?他不敢试。
“珑珠,你同我一道回京,好不好。”陆岱景难得是这种询问的语气。
“我不强求你,就当是去看看那个孩子也好。你已经三年没见到他了。”
后劲慢慢上来,江奉恩觉得自己已经醉了,脑袋沉沉的,他杵着下巴有些迷惘地看着陆岱景的脸。
和之前好像没多少变化。一张冷冰冰的脸,眼睛却在对他示弱。
不知怎么的,江奉恩突然想起三年前。那时他骗陆岱景跳崖,却是从小道逃入了弃名山,在那道寺庙里借宿,毕竟没人会想到他会藏在那里。
他打算待陆岱景彻底相信他死了再悄悄出城。
可第二日醒来时,却见庙里吵吵嚷嚷,小和尚说是有人磕头磕了一天一夜,叩了五千级台阶到寺前来了。江奉恩也好奇,站在钟楼上往那儿瞧了一眼,本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直到阳光透过钟楼照到那人身上,江奉恩一眼便瞧清楚那张血淋淋的脸是谁。
是陆岱景。
他说不上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失了情志,以为再不会有什么波动。可当看到陆岱景为了他磕了这五千多级台阶到他面前时,他心里竟然泛出酥麻感,那轻微的异常很快就被放大,整颗心都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他忍耐着却无法直立起身体,紧紧捂着胸口,好似这样就能好受些。
等到稍微缓和时,陆岱景已经被人带走了。
他有些呆滞地走到寺前,台阶上还印有血迹,江奉恩愈发觉得难以呼吸。
“住持,我去把那些血迹擦了罢。”
帕子不知被擦破了几块都无法将那血迹彻底擦除,他不知道陆岱景磕得多么用力。
“珑珠……”陆岱景叫了他一声,江奉恩怔愣地眨了眨眼。男人凑得他很近,或许醉酒时总都会有些多愁善感,江奉恩觉得心头莫名有些酸意,他突然开口:“我可以同你回去……”
“就几日,当是看看钟弈。”
男人愣怔了下,直直地盯着他,“真的?”
江奉恩点点头,“嗯。”
男人眼尾红红地露出笑意,下一瞬就凑上前,余下的声音都被他吞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