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寒意,吹得坤宁宫外的灯笼摇曳不定,光影在朱红宫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鬼魅。
沈戚容的凤驾在宫道上疾行,宫人们提着灯笼,脚步匆匆,大气不敢出。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轱辘声,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云岫紧随在轿旁,心中惴惴不安。
方才太后娘娘骤然变色的模样,着实吓到了她。
她从未见过太后如此失态,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要令人恐惧。
苏大人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太后娘娘如此动容?
钦天监位于皇城西北角,地势略高,因着此地观星象、卜吉凶,总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色彩,平日里除了当值的官员和几个洒扫的小太监外鲜少有人踏足。
轿子在钦天监外停下。
沈戚容未等宫人搀扶便径自踏出轿辇,一袭墨黑镶金边的宫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的凤凰仿佛要振翅高飞,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抬头看了一眼钦天监那略显陈旧的牌匾,眸光幽深。
“你们在外面候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沈戚容冷声吩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娘娘。”云岫等人躬身应道。
沈戚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推开了钦天监虚掩的大门。
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灯火通明,却不显刺眼。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浑天仪,西周的书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籍和星图。
而苏妄言正一袭宽大的白袍,背对着殿门,仰头观看着悬挂在屋顶的一副巨大的星宿图,仿佛早己料到她的到来。
他听见门响,却未回头,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太后娘娘,夜观天象,可知荧惑守心之兆,己然悄然改变?”
沈戚容脚步一顿,凤眸微眯。
荧惑守心,帝王之灾。前世,这天象出现后不久,幼帝便意外驾崩,她与谢砚礼的矛盾彻底爆发,最终落得幽禁惨死的下场。
“苏妄言。”沈戚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究竟是谁?‘如今’,‘从前’,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苏妄言缓缓转过身来。
他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温和无害的模样,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在与一位老友闲话家常。
“太后娘娘不必如此紧张。”他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一旁的茶座,“夜深露重,娘娘夤夜前来,想必口渴了。臣这里有新烹的雨前龙井,娘娘不妨尝尝?”
沈戚容冷哼一声,却未动。
她死死盯着苏妄言,试图从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
“哀家没心情与你品茶。”她一字一句道,“回答哀家的问题。”
苏妄言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太后娘娘,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譬如这星象,譬如这人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戚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又带着几分了然:“臣只是一个观星测命的方士,偶尔能从星轨的变动中,窥见一丝命运的轨迹罢了。至于太后娘娘所说的如今与从前,或许只是因为,娘娘身上的气息,与臣所推演的过去,有些许不同。”
沈戚容嗤笑,“苏大人这话说得倒是玄妙。难不成,你还能看出哀家是借尸还魂不成?”
她这话本是试探,却带着三分认真。若苏妄言当真连这个都知道,那他就太可怕了。
苏妄言闻言,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些,他摇了摇头:“太后娘娘说笑了。臣只是觉得,娘娘如今的行事作风,与臣卜算出的原本轨迹大相径庭。从前的太后锋芒毕露步步为营,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所向披靡,却也易折。”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而如今的太后娘娘,却像是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璞玉,看似温吞无害,实则内蕴乾坤,以退为进,以柔克刚。这份转变,着实令臣叹为观止。”
沈戚容心头巨震。
他虽然没有明说重生二字,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己经再明显不过。
他真的知道!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前世今生,她自诩智计过人,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最大秘密竟会被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方士一眼看穿。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戚容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窥破秘密后的警惕与杀意。
苏妄言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臣能做什么呢?臣不过是想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寻一个能让这盘棋变得更有趣一些的执棋者罢了。”
他深深地看了沈戚容一眼:“太后娘娘,您不觉得,如今这大盛朝死气沉沉,太过无趣了吗?”
“你的意思是,你想帮哀家?”沈戚容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帮?”苏妄言轻轻一笑,“谈不上帮。臣只是喜欢看戏,顺便给戏台上的角儿递些合用的道具罢了,太后娘娘用得可还顺手?”
沈戚容沉默了。
这个人,太神秘,也太危险。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你致命一击。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递来的东西确实都恰到好处。
“你就不怕哀家杀了你灭口?”沈戚容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威胁。
苏妄言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干净纯粹,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太后娘娘自然可以杀了臣。”他坦然道,“只是,杀了我,谁来为您解读这变幻莫测的星象?谁来为您在关键时刻,递上最趁手的东西呢?毕竟,”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有些惊喜是需要精心策划的,不是吗?”
一时间,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沈戚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慵懒与漠然:“苏大人倒是自信。你凭什么认为,哀家会需要你的‘帮助’?”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苏妄言笑容不改,“譬如,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太后娘娘想让他寝食难安,臣,也想看看他焦头烂额的模样。”
沈戚容看着他,眸光闪烁不定。
苏妄言的话,句句都戳中了她的心事。她确实需要一个人来配合她的计划,一个既能洞悉她心思,又能提供实质性帮助的人。
而苏妄言,似乎就是最佳人选。
尽管,这个人危险得如同未知的深渊。
“哀家如何信你?”沈戚容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松动。
“太后娘娘不必信臣。”苏妄言微微躬身,姿态谦卑,“您只需要知道,臣对您,并无恶意。至少现在没有。而且,臣这条命,随时可以交给太后娘娘。若有一日,太后觉得臣碍眼了,取走便是。”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的性命轻如鸿毛。
沈戚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寒梅初绽,带着几分冷冽,却也带着几分决绝。
“好。苏妄言,哀家暂且信你一次。”她缓缓道,“但你给哀家记住了,若你敢有任何异心,哀家定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臣,遵命。”苏妄言再次躬身,唇角的笑意愈发高深莫测,“那么,太后娘娘,臣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