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角落,阴影之中。
霍沉渊握着刀柄的手缓缓松开,又缓缓握紧。
他听到了坤宁宫方向传来的动静,听到了太医匆忙赶去的脚步声,也隐约听到了关于太后咳血的传闻。
他的心,更乱了。
那个女人,前一刻还像个疯子一样在金殿之上搅动风云,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玩弄于股掌,下一刻就变成了咳血不止的病人?
是真的?还是装的?
如果是装的她所图什么?
如果是真的,那她强吻谢砚礼真的是中了所谓的蛊吗?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那颗复仇的心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他潜伏宫中,日夜寻找机会,想要手刃这个灭门仇人。可越是接近,他越是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她。
她时而慵懒如猫,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时而又锋芒毕露,如最毒的蛇蝎,轻易便能掀起惊涛骇浪。
杀她?
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甚至他隐隐觉得,自己若是贸然动手恐怕也只会像裴照临一样,不明不白地栽进去成为她棋盘上的一颗废子。
霍沉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在彻底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钦天监,观星台。
苏妄言独立于高台之上,夜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仰望着漫天星辰,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用得倒挺快。”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与星辰对话。
他指尖微动,似乎在推演着什么,眼底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更加幽深莫测。
“棋局越来越有趣了。谢砚礼这颗紫微,被贪狼缠上,注定是不得安宁了。”
“只是不知,这重来一世的贪狼,最终会噬主,还是……引来更强的变数呢?”
他轻轻一挥袖,仿佛拂去了眼前的迷雾。
......
坤宁宫,内殿。
药气氤氲,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甜气。
沈戚容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唇瓣却因刚刚舔舐过咳血药而残留着诡异的嫣红。
她半阖着眼,一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香消玉殒的模样。
云岫在一旁绞着帕子,眼眶红红的,低声道:“娘娘,太医令张院判来了,正在外殿候着。”
“嗯……”沈戚容懒懒地应了一声,声音低哑,“让他进来吧。”
她心里冷笑。
谢砚礼,果然还是坐不住了。
封锁消息?只说小恙?不过是欲盖弥彰。他越是想粉饰太平,越说明他心里有鬼。
张院判是宫中老人,前世也是谢砚礼的心腹之一,一手医术精湛,为人更是八面玲珑。派他来,既是诊病,也是试探。
不多时,须发花白的张院判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战战兢兢的太医。
“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张院判躬身行礼,目光迅速扫过沈戚容的脸,心头微微一凛。
这气色……似乎比传闻中更差。
“张院判免礼,赐座。”沈戚容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断掉,“劳烦院判走这一趟了,哀家不过是旧疾犯了,不碍事的。”
旧疾?宫中谁人不知,太后娘娘身子康健,何来旧疾?
张院判心中嘀咕,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恭敬道:“娘娘凤体安康系天下安危,臣等奉摄政王之命,特来为娘娘请脉。”
他着重强调了“奉摄政王之命”几个字,意在观察沈戚容的反应。
沈戚容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淡淡“嗯”了一声,配合地伸出手腕,搭在脉枕上。
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张院判屏息凝神,三指搭上沈戚容的脉搏。
脉象……沉、涩、细、弱,时而还带着一丝急促的跳动,像是受了惊吓或剧烈情绪波动后的反应。
更诡异的是,隐隐之中,似乎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之气,与脉象本身的虚弱格格不入。
这……倒真有几分像是中了某种奇诡之术,导致气血逆行、心神受损的样子。
张院判眉头微蹙,又仔细诊了片刻,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要说是装病,这脉象也太逼真了些。可要说是真病……堂堂太后,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还恰好是在宫宴之后?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与摄政王有关?
“娘娘。”张院判收回手,小心翼翼地措辞,“从脉象上看,您似乎是心绪郁结,忧思过甚,加之受了些外邪侵扰,导致气血两亏,心脉不稳。还请娘娘务必宽心静养,切忌再动气伤神。”
沈戚容听着这滴水不漏的说辞,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老狐狸。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瞬间染开一小片刺目的“血迹”。
“咳咳,有劳院判了。”她喘息着道,“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恐怕不是单单静养就能好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张院判,眼神幽幽:“听闻宫中近日似乎不大太平?哀家这病,来得蹊跷,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院判心头一跳,连忙躬身:“娘娘切莫多思。宫闱禁地,守卫森严,断不会有宵小作祟。许是近日天气转凉,娘娘凤体违和所致。”
“是吗?”沈戚容似笑非笑,拖长了语调,“但愿如此吧。”
她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哀家乏了,你们退下吧。开了方子,让云岫去抓药便是。”
“是,臣等告退。”张院判如蒙大赦,带着两名太医匆匆退下。
首到走出坤宁宫,被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背后己是一片冷汗。
太后的眼神太瘆人了。那不像是病人的眼神,倒像是洞悉一切的猎手,在冷冷地注视着猎物。
看来,这浑水,比想象中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