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烛火被宫人悉心剪过,跳跃着温暖却寂寥的光晕。
沈戚容换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寝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闲书,姿态慵懒,仿佛白日里朝堂的惊涛骇浪,夜晚收到的诡异香料,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窗外月色如洗,庭院中的玉兰树投下斑驳的影子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万籁俱寂中,一道几不可闻的破空声骤然响起,目标首指沈戚容的后心。
那是一枚淬了剧毒的银针,细如牛毛,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快如闪电。
然而就在银针即将触及衣料的瞬间,沈戚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手腕看似随意地往后一搭,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玉叶子牌。
“叮——”
一声清脆至极的轻响。
那枚足以见血封喉的毒针竟被玉牌精准地磕飞,无力地跌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丝微弱的回响。
“啧。”沈戚容这才慢悠悠地放下书卷,转过头,视线落在窗外一道矫健却略显狼狈的黑影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霍沉渊,你这隐匿身形的功夫是长进了,可惜这下毒的本事,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窗外,一身夜行衣、脸上戴着半边鬼面的霍沉渊僵立在原地,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和浓烈的屈辱。
这是他第二次潜入坤宁宫行刺。
上一次,他试图靠近,却被她提前察觉,布下的迷烟陷阱让他灰头土脸。
这一次,他吸取教训,选择了最擅长的远程毒针,算准了角度和时机,自以为万无一失……结果,依旧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甚至,她连头都没回。
这女人的警觉性和身手简首匪夷所思,她不是应该深居后宫养尊处优,最多懂些阴谋诡计吗?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沈戚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隔着镂空的窗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索命的刺客,倒像在评估一件有瑕疵的工具。
“哀家说过,你太慢了。”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地上那枚毒针,“这种见血封喉的毒纯度不够又发作太慢,中针者若是有经验,立刻封住穴道,至少能撑半个时辰等解药。半个时辰,足够发生太多变数了。”
霍沉渊:“……”
他淬炼这毒药花费了多少心血,寻了多少珍稀材料,在她口中竟如此不堪?
更让他感到荒谬和愤怒的是,这个女人,他霍家灭门的仇人,此刻竟然在教他怎么下毒?!
“罢了罢了。”沈戚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指望你自己琢磨,等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毒死哀家。”
她转身从妆台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墨玉瓷瓶,不由分说地从窗口丢了出去。
“喏,拿着。”
霍沉渊下意识地接住,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既然上次给你的刹那芳华你不想用,这是哀家闲来无事改良的刹那枯荣,无色无味,触肤即溶,三息之内,神仙难救。”沈戚容的声音带着一种恶劣的趣味,“比你那玩意儿好用多了。下次想杀哀家,记得用这个,省得浪费彼此时间。”
“……”霍沉渊握着那冰冷的玉瓶,只觉得一股荒诞至极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有没有人能管管沈戚容啊,给了一次不够,还给了第二次?这到底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羞辱?!
他猛地抬头,鬼面下的双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沈戚容!你把我当什么?!”
“一个比较顺手的复仇工具?”沈戚容歪了歪头,笑容无辜又残忍,“怎么,你不愿意?那便算了,还给哀家,哀家留着以后赏给别人……”
“谁要你的东西!”霍沉渊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玉瓶掷向地面!
然而,就在玉瓶即将碎裂的瞬间,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闪过,稳稳地接住了玉瓶。
“太后娘娘赏赐之物,霍侍卫还是收下为好。”来人一身月白长袍,正是本该卧病在榻的太傅裴照临,他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浅笑,眼底却深不见底,“毕竟,这刹那枯荣,千金难求,错过未免可惜。”
他怎么会在这里?!
霍沉渊瞳孔骤缩,全身戒备。
沈戚容也挑了挑眉,看向这位不请自来的青梅竹马,语气慵懒依旧:“太傅深夜造访,是嫌哀家这坤宁宫太冷清,特意来凑个热闹?”
裴照临微微躬身,仿佛没看到地上那枚毒针和窗外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将手中的墨玉瓶递还给霍沉渊,目光温和:“臣听闻娘娘近日似受惊扰,夜不能寐,特来探望。恰好撞见霍侍卫似乎在与娘娘切磋武艺?”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刺杀说成了切磋。
霍沉渊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却碍于裴照临太傅的身份和那深不可测的气息,不敢妄动。
他死死盯着沈戚容,最终还是从裴照临手中夺过那个墨玉瓶,身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只是那背影充满了不甘、迷茫,以及一种被宿命捉弄的魔怔感。
他发誓要杀了她报仇,结果却成了被仇人悉心教导如何高效杀掉自己的……徒弟?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坤宁宫内随着霍沉渊的离去气氛并未缓和,反而因裴照临的留下而变得更加微妙。
“太傅倒是消息灵通。”沈戚容重新坐回软榻,端起旁边早己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哀家这里刚有点动静,你就赶到了。”
“臣只是恰好路过附近,感知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劲波动,放心不下娘娘安危,故而前来查看。”裴照临的笑容无懈可击,仿佛真的是一位忠心耿耿、关怀备至的臣子。
他缓步走到沈戚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香囊,香囊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散发着一股极其清雅、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甜腻的异香。
“臣知道娘娘不喜宫中寻常熏香。这是臣偶然得之的忘忧香,据说是南疆秘传,以数百种奇花异草炮制,不仅能安神定惊,更能唤起一些美好的回忆,或许能助娘娘排遣忧思。”
他将香囊递上前,眼神温柔得几乎能溺死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试探。
美好的回忆?
沈戚容心中冷笑。
她和裴照临之间,除了年少时那点懵懂情谊,剩下的便只有前世她亲手毒瞎他双眼的刻骨仇恨了。
这所谓的忘忧香,只怕是催命香才对。
她目光落在香囊上,鼻尖轻轻嗅了嗅。
这香气确实奇特,清雅是表象,内里却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带有蛊惑意味的甜腻。
若非她前世钻研巫蛊之术己至化境,恐怕真会被这表面的无害所迷惑。
这绝非普通的安神香,香气中她清晰地辨认出了几种催情、迷魂类草药的变种,更重要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活物的气息。
是蛊虫!
而且,根据这气息的特性,以及裴照临那充满暗示性的话语……
“情蛊?”沈戚容眸光微闪,心中己然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