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书房。
夜色如墨,将巍峨的王府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谢砚礼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却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脸。
玄衣的暗卫单膝跪地,声音毫无起伏地汇报着:“王爷,刘阐府己查抄完毕。并未搜到所谓的龙袍,倒是发现了数封刘阐与北狄使节私下往来的密信,言辞颇为暧昧,涉及边防军备。”
没有龙袍?
谢砚礼眼底划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冷嘲。
那不过是沈戚容随口抛出的疯话,一个荒诞不经、却又让人无法辩驳的引子。
他真正在意的,是后半句。
这可比一件莫须有的龙袍罪证确凿得多,也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知道了。”谢砚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无意识地着扳指,冰凉的玉石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暗卫又道:“属下还查到刘阐被带走前,曾试图派心腹往坤宁宫递话,似要求见太后,但被宫门禁卫拦下。”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谢砚礼心中最后一点迷雾。
求见太后?
刘阐那老狐狸被逼到绝路,第一反应竟是去找那个疯癫的太后?
为什么?
是因为他觉得太后是始作俑者,要去质问?还是觉得太后能救他?
谢砚礼猛地抬眼,眸中精光乍现,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后的冰寒。
那句先帝托梦看似荒谬绝伦,却精准地踩在了所有人的痛点上——包括他谢砚礼。
刘阐跳出来逼宫,矛头首指垂帘听政的太后,何尝不是在挑战他这个摄政王的权威?他早就想动刘阐这颗前朝遗留下来的、碍眼的钉子,只是碍于其清流领袖的名声,不好轻易下手。
而沈戚容,就这么轻飘飘地用一个梦,递给了他一把最锋利、也最无法拒绝的刀!
她算准了他谢砚礼绝不会放过这个清除异己、巩固权力的机会,算准了他会顺水推舟,把这盆脏水接过去。
她甚至算准了,为了让这谋反之罪坐实,他必然会动用雷霆手段,将刘阐一党连根拔起,不留后患!
所谓的凤体违和、神思恍惚,不过是她披在身上,用来混淆视听、隔岸观火的保护色!
“呵……”谢砚礼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带着彻骨的寒凉,“好一个沈戚容!好一个太后娘娘!”
一手借力打力被她玩得炉火纯青!
她慵懒地倚在坤宁宫的软榻上动动嘴皮子就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让他谢砚礼冲锋陷阵,替她铲除障碍,还顺便背上了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的骂名。
“她不是疯了……”谢砚礼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沉沉夜色,“她是换了种玩法,一种让本王都不得不陪着她演下去的玩法。”
他的计划,是让沈戚容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声名狼藉的暴君替罪羊。
可现在看来,这颗棋子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想反过来,把他这个执棋者也拖入泥潭,
“沈戚容……”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漩涡,既有被算计的愠怒,也有一丝被激起的、危险的兴趣,“本王倒是小瞧你了。”
.....
坤宁宫。
沈戚容确实如谢砚礼所想,正歪在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做的叶子牌,神情懒懒,仿佛对外界的风雨毫不在意。
云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小盒子。
“娘娘,方才敬事房的小禄子送来的,说是钦天监的苏大人听闻您近来心神不宁,特意寻来的凝神香,让您试试。”
“苏妄言?”沈戚容连眼皮都没抬,随口道,“放那儿吧,哀家宫里的香料还不够多么?他一个观星测卜的,倒管起哀家是否安寝来了。”
语气里带着点惯常的嫌弃和不耐烦,仿佛对这种献殷勤很是反感。
云岫依言将盒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却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不过这盒子倒是别致,上面刻的花纹奴婢从未见过,像是某种符文……”
符文?
沈戚容捻着叶子牌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这才懒洋洋地偏过头,瞥了一眼那个紫檀木盒子。
盒子本身没什么特别,做工精巧,但宫中赏赐之物大多如此。
吸引她目光的,是云岫所说的符文。
那并非什么复杂的图案,只是在盒盖边缘用极细的阴刻线条勾勒出几笔看似随意的弧度,若是不懂行的人,只会以为是装饰性的花纹。
但在沈戚容眼中,这几笔线条组合起来,却隐隐构成了一个极其古老、极其简化的——巫族祈福纹的一角。
前世,她为了对付那些藏匿于南疆、擅用蛊毒的政敌,曾深入研究过巫蛊之术,对这些早己失传的巫族秘闻知之甚详。
而苏妄言,那个总是一副悲天悯人、故作高深模样的家伙,她早就怀疑他的来历不简单。
如今看来,竟与巫族有关?
她不动声色地拿起盒子,指腹轻轻着那几道细微的刻痕。
“是吗?许是什么时兴的新鲜样式吧。”她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打开盒子,里面并非什么奇特的香料,只是一些颜色略深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干燥花瓣和草叶,散发着一股极淡的、类似药草的清苦气息。
沈戚容捻起一片,凑到鼻尖轻嗅。
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倒像是某种解毒清火的草药?
她微微蹙眉,将那些干草倒在掌心,仔细翻看。
忽然,她的目光定在其中几片不起眼的、叶脉呈现出奇异暗红色的草叶上。
“赤血藤的叶子?”她心中一动。
赤血藤,性寒,有清热解毒、凉血止血之效,本身并不算罕见。
但这种叶脉呈现暗红色的,却是赤血藤中极为稀少的一种变种,通常生长在瘴疠之地。
而前世,她记得清楚,有一个被她流放岭南瘴疠之地的仇家——户部侍郎张谦,当年曾是谢砚礼的心腹,替他做了不少脏事,后来因贪墨被她抓住把柄,贬斥出京。
算算时间,那个张谦,如今似乎快要熬不住瘴气之毒,病入膏肓了?
苏妄言送来这凝神香,里面夹杂着只有她能认出的、产自瘴疠之地的赤血藤叶……
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那个远在天边、快要病死的仇家?还是在暗示她可以利用张谦的病死,再做些文章?
沈戚容的眼神冷了下来。
苏妄言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借她的手,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将那些草药重新放回盒中,盖上盖子。
“这香闻着倒是不错,清清爽爽的,不似宫里那些甜腻腻的。”她将盒子随手递给云岫,“收起来吧,等哪天哀家心火旺盛的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所谓的心火旺盛,自然不是指身体,而是指她又想发疯坑人的时候。
苏妄言递来的这把新刀子,她收下了。
不管他是何居心,能让她少费点力气,多给谢砚礼添点堵,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个苏妄言越来越像一个藏在暗处的幽灵,总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推上一把。
仿佛她的重生,她的复仇,都在某个存在的注视甚至引导之下。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