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说话。
刚才还慷慨激昂附议刘太师为国请命的几位老臣，此刻恨不得把脑袋缩进朝服里，生怕那道消失的目光，或者说生怕先帝的目光下一个就落在自己身上。
疯了！太后绝对是疯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疯癫的太后，用最荒诞的理由，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一位根基深厚的三朝元老打入了万劫不复，这比权谋倾轧更让人胆寒。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她的路数，你准备了万全的策论，她跟你聊托梦。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依旧端坐在锦座上的摄政王谢砚礼身上。
他依旧是那副渊渟岳峙的模样，玄色朝服衬得他面容越发冷峻，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漩涡。
太后疯了，烂摊子却丢给了摄政王。
刘阐是前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更是士林清流的代表。太后一句梦话就要处置他，若是处置不当，必然引起朝局动荡，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摄政王府淹了。
可若是不处置……太后的梦还没醒呢！谁知道她明天会不会梦见摄政王您也想谋反？
这烫手山芋，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谢砚礼终于动了。
他缓缓起身，目光冷冽地扫过阶下百官。
“刘阐之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事关重大，不仅关乎刘太师清誉，更关乎朝廷体面，关乎皇家威仪。”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本王绝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借太后娘娘凤体违和、神思恍惚之际，构陷忠良，扰乱朝纲。”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刘阐辩解，甚至隐隐指向太后神思恍惚是被人利用。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寒毛倒竖。
“即刻起，查抄太师府！”
“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所有与刘阐过从甚密者，一并列入观察名单，任何人不得私下串联，违者同罪。”
“本王倒要看看。”他语气森寒，带着一股血腥气，“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京畿重地私藏龙袍，意图不轨。”
嚯——
大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查抄、三司会审，这哪里是详查以证清白？这分明就是雷霆手段，要将刘阐一党连根拔起然后再彻底按死。
所谓的私藏龙袍，本是太后一句疯话，此刻却被摄政王拿来当做了斩草除根的令箭。
不愧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出手则己，一出手便是绝杀！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士林清议，也不在乎什么朝局动荡。他要的就是借着太后递过来的这把疯刀，快刀斩乱麻，清除异己，进一步巩固他自己的权力！
至于太后……她不是梦见刘阐谋反吗？
好，本王就帮你把这个梦做实了，顺便杀鸡儆猴，让这群老东西看看，谁才是这大盛朝真正的主宰。
“遵……遵摄政王令！”
刑部尚书等人连忙出列领命，声音都在发颤。
谢砚礼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金銮殿，留下身后一众噤若寒蝉、面如土色的文武百官。
今日这朝会可真是惊心动魄，先是太后发疯掀桌，再是摄政王借疯行凶。
这大盛朝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
坤宁宫。
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味。
沈戚容斜倚在铺着厚厚软垫的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牛乳茶，哪里还有半分金銮殿上的病弱和惊惧？
她面色慵懒，眉眼间带着一丝惬意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
“娘娘，您刚才真是……”云岫站在一旁，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奴婢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您说……万一摄政王他不接招，反倒斥责您妖言惑众，那可怎么办？”
沈戚容啜了口牛乳茶，眼皮都懒得抬：“他会接的。”
她语气笃定，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谢砚礼这个人，最是看重权柄。刘阐那老东西跳出来逼宫，看似是冲着哀家，实则也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哀家不过是递了把刀子过去，他岂有不借刀杀人的道理？”
云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戚容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抹更深的嘲讽：“他不是喜欢揽权吗？不是想把哀家当成个摆设，甚至当成个替罪羊吗？”
她轻轻弹了弹指甲，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那就让他多担待些。这构陷忠良、排除异己的骂名，哀家可不替他背。”
“哀家如今病着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主。”
“杀人的是他谢砚礼，背负骂名的，自然也该是他谢砚礼。”
不主动出手，不脏自己的手。
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疯言疯语几句挑拨一下，递个梯子，自然会有人替她把仇人推下深渊。
谢砚礼想利用她？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利用谁，谁最后被这摊浑水淹得更彻底。
“刘阐倒了，朝中那些老顽固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蹦跶了。”沈戚容懒洋洋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谢砚礼也乐得清静，正好趁机安插他自己的人手。”
“挺好。”她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哀家正好落得清闲，继续养病。”
云岫看着自家主子这副运筹帷幄、却又惫懒无赖的模样，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无奈。
以前那个杀伐决断、威严赫赫的太后娘娘固然令人敬畏，但如今这个疯起来连自己都坑，顺便也坑死敌人的太后娘娘……似乎，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也更加危险。
沈戚容闭上眼，仿佛真的要小憩片刻。
刘阐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前世的债，今生慢慢算。
被迫接下烂摊子，并顺水推舟大肆清洗的摄政王谢砚礼，此刻大概正在他的王府里，对着那份即将染血的查抄名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吧？
沈戚容几乎能想象出谢砚礼那副隐忍着怒火，却又不得不顺着她的疯话往下演的憋屈模样。
摄政王殿下，这被动接锅的滋味，如何？
喜欢吗？
以后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