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江城医科大图书馆飘着肉桂香，欧囡缩在医学外文区的角落，指尖划过《心胸外科手术图谱》的法文原版。
书页间夹着的润喉糖包装纸沙沙作响，上面的“言陌琛”签名被她折成了纸鹤翅膀的形状。
“在看这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欧囡抬头，看见言陌琛穿着深灰羊绒大衣，手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外文期刊，腕间疤痕在羊毛袖口边缘若隐若现，“二尖瓣修复术的章节？”
她慌忙合上书：“学长也在翻译这个？”
言陌琛将期刊放在桌上，抽出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道瓣膜结构图：“医院要引进新的ECMO设备，需要对照国外文献调整术前评估流程。”
他的笔尖顿在肺动脉位置，“不过……”忽然抬头看她，“护理系学生看心脏外科图谱，算是跨界学习？”
欧囡的耳尖发烫，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言明远手术记录。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解剖卡片，上面用彩笔标注着“体外循环机参数设置”：“只是好奇学长说的‘手术刀触感’。”
言陌琛挑眉，接过卡片翻看。
当看到“主动脉阻断钳压力值”那页时，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小团墨渍：“这个数据……你从哪看来的？”
“图书馆的旧期刊。”欧囡低头摆弄听诊器，橡胶管在指间绕成蝴蝶结，“学长之前说，持握器械要像听胎心一样敏感。”
“听诊器给我。”言陌琛突然伸手。欧囡一愣，他己经握住她的手，将听诊器耳塞轻轻塞进她耳道：“听。”
图书馆的中央空调嗡鸣声中，隐约有细微的“沙沙”声。欧囡抬头看他，发现他离得极近，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雪松香水混着雪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雪粒打在玻璃上的声音。”他调整听诊器胸件位置，指尖擦过她锁骨上方皮肤，“医学里最动人的不是器械碰撞，是生命的声响——比如胎心，比如肺水肿患者的湿啰音，比如……”
他忽然轻笑，“平安夜的落雪。”
耳塞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无数细小的手术刀在切割空气。
欧囡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雪响，慌忙摘下听诊器：“学长总这么……诗意？”
“在手术室待久了，需要点浪漫平衡。”言陌琛合上图谱，抽出张便签纸折了只兔子，“比如用手术记录单折纸，用缝合线编手链——”
他将纸兔放在她解剖卡片上，“或者给学妹当免费翻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图书馆广播响起《平安夜》的钢琴曲。
林小夏发来消息：“阿囡！快来天台！我们在堆雪医生！”
欧囡看着手机屏幕，忽然想起父亲忌日那天，急诊室走廊的雪也是这样大。
“去天台吗？”言陌琛己经穿好大衣，羊绒围巾露出半片锁骨，“据说在解剖楼天台看雪，能看见天使路过。”
解剖楼天台的积雪没过脚踝，林小夏堆的雪人戴着手术帽，脖子上挂着听诊器——那是陈雨桐贡献的模型道具。
“言学长也来啦！”林小夏举着搪瓷缸晃了晃，“喝热可可吗？我加了 marshmallow！”
欧囡接过搪瓷缸时，发现里面浮着两颗巧克力——和她塞在言陌琛白大褂里的同款。
言陌琛倚着天台围栏，睫毛上落着雪花，忽然开口：“知道为什么解剖楼天台禁止堆放杂物吗？”
“因为怕影响首升机救援？”陈雨桐推了推眼镜。
“因为这里是最佳的心电监护视角。”言陌琛望着远处灯火，“晴天能看见心电波形般的建筑群，雪天……”
他转头看欧囡，“能看见有人偷偷掉眼泪。”
热可可在舌尖烫出个小泡。
欧囡慌忙低头，却看见言陌琛口袋里露出半截照片——是他办公桌上那张和父亲的合影，背景里隐约可见“江城第一医院急诊室”的标识。
“学长……”她刚开口，天台门突然被推开，值班老师举着手电筒大喊：“下雪天禁止逗留！快回宿舍！”
混乱中，欧囡的围巾被栏杆勾住，言陌琛伸手替她解开时，两人突然踉跄着撞进雪堆。
他的大衣兜住她的后背，掌心护着她的后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没事吧？”
雪粒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盐在浓墨里。欧囡听见林小夏的惊呼声，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房颤患者的心电图。
言陌琛忽然轻笑，指尖拂去她睫毛上的雪花：“原来近距离看，你的耳尖红得像血氧饱和度90%的唇色。”
这句话让欧囡彻底慌了神。
她慌忙起身，却在整理围巾时看见言陌琛大衣内衬口袋露出的东西——那是张泛黄的诊疗单，患者姓名栏写着“欧明远”，主刀医生签名是“言明远”。
雪越下越大，林小夏拽着她往楼下跑时，欧囡回头望去，言陌琛还站在天台栏杆旁，身影被雪幕切割得模糊。
陈雨桐忽然说：“刚才在监控里看见，言陌琛上周三凌晨去过急诊室，在走廊坐了整夜……”
欧囡的脚步顿住。
她想起父亲忌日那天，自己也是在急诊室走廊待到天亮，对着父亲最后触碰过的墙壁发呆。难道言陌琛……
回到宿舍后，欧囡翻出父亲的旧病历本，急诊抢救记录上的时间赫然是2013年12月24日，平安夜——和言陌琛去急诊室的时间重合。
她浑身发冷，忽然想起言陌琛腕间的疤痕，那道“心脏按压导致的医源性损伤”，会不会就是在抢救父亲时留下的？
手机忽然震动，言陌琛发来消息：“今天的听诊器，听到了最特别的心跳。”
配图是只折纸兔子，耳朵上别着片雪花形状的标本标签。
欧囡盯着屏幕，眼泪大颗大颗落在键盘上。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他对那把旧止血钳如此在意——那是父亲用过的器械，也是言陌琛初为医生时，试图挽回生命的见证。
雪停了，月光给解剖楼镀上银边。
欧囡摸出锁骨链，止血钳吊坠与言陌琛送的纸兔并排躺在掌心。
她忽然想起他说的“天使路过”，或许命运早有安排，让两个被手术刀刻伤的灵魂，在平安夜的雪光里，听见了彼此心底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