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阅只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团又涩又沉的东西,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强行收了收心神,敛去眼底的波澜,换上惯常那副温和得体的表情,陪着赵澜一同前往王总的公司参观。
一整天,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工厂车间、样品陈列室、会议室洽谈,像旋转的陀螺般辗转折腾。
肖阅始终跟在赵澜身后半步的位置,专业地记录、适时地补充,扮演着无可挑剔的助理角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专注的神情下,思绪是如何在深渊边缘漂浮。
傍晚时分,赵澜以次日必须赶回海市处理紧急事务为由,婉拒了王总的挽留,定下了一场饯行宴。
席间,酒倒是没像昨日那般奔放倾泻,气氛显得克制了些。
然而,肖阅却像是被拧紧了发条的陀螺,一杯接一杯地起身敬向王总。
剔透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甚至自毁。
“王总,我再敬您一杯,”肖阅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感谢您这两天的悉心接待和坦诚交流,受益匪浅。”
他仰头,喉结滚动,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也灼烧着他那颗被赵澜白天那句无心之言刺伤的心。
那话像根细小的针,扎进了他这段时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尊严里,此刻借着酒劲,那痛楚反而被放大了。
真可笑啊。
原来他肖阅在赵澜眼里就只是个毛手毛脚的人而己。
赵澜蹙起了眉,在桌下扯了下肖阅的衣角。
“别喝了。”
他的声音不高,话语里似乎带着一丝关心。
肖阅却像是早有预料,手腕灵巧地一旋,避开了他的阻拦,脸上甚至浮起一个堪称标准的职业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赵总放心,这是我的工作职责,理应陪好王总。”
他把“工作职责”西个字咬得清晰又冰冷,像在提醒他,也像在刺痛自己。
赵澜的心像是被那西个字轻轻蛰了一下,白天那句关于“毛手毛脚”的评价瞬间清晰起来,他明白了,这话到底还是伤到了他。
当着王总的面,他终究只能动了动嘴唇,把更多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酒过数巡,水晶吊灯的光线在肖阅眼中开始旋转扭曲。
他强撑的意识终于溃堤,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桌沿上,彻底不动了。
送走了意犹未尽的王总,赵澜看着趴在桌上人事不省的肖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架起他一条沉重的胳膊绕过自己肩头,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回了酒店房间。
喝醉了的肖阅体重骤然上升,赵澜这一路走得颇为吃力。
肖阅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浓重的酒气,而他只能咬牙支撑。
回到赵澜那间宽敞的大床房,肖阅被安置在柔软的床铺上没多久,胃里便剧烈地翻江倒海起来。
他踉跄着冲进洗手间,狼狈地对着马桶呕了一次、两次、第三次……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
冰冷的瓷砖刺着他的掌心,冷水一遍遍拍在脸上,那股混沌的眩晕感终于被强行驱散了几分,眼神也从一片茫然中艰难地聚焦。
当他扶着冰凉的洗手台,湿漉漉地抬起头,看清镜中陌生的环境——奢华的水晶灯、考究的摆设、那张巨大得过分、显然不属于他的床——以及站在门口,面带忧色的赵澜时,一股混杂着难堪、羞愤和强烈不安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这里是赵澜的大床房!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随即是更加剧烈的头脑发热。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洗手间,看也不看赵澜,径首就要朝房门冲去。
“肖阅!”赵澜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门前,伸手想拉住他,“吐成这样,刚缓过来一点,你别乱动!”
“谢赵总关心!”肖阅猛地挥开他的手,动作粗暴却带着一丝虚弱。
他抬起眼,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眸此刻寒潭般冰冷,再没有半分平日的暖意,只剩下彻骨的疏离和强撑的倔强。
“我没事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硬邦邦地砸在地上。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难以忍受。
他猛地拉开厚重的房门,走廊里明亮的光线瞬间涌进昏暗的房间,勾勒出他决绝的背影。
他没有半分迟疑,头也不回地踏进那片光亮里,反手“砰”地一声,将门重重甩上。
房间里骤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声门响的余韵在空气中嗡嗡作响,还有洗手间里未散尽的淡淡酸腐气息。
赵澜独自站在空旷的房间中央,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消失在光里的、带着一身伤痕和倔强的背影。
胸腔里那根无形的刺,似乎又往里扎深了一点,带来一丝闷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