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阅杵在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后槽牙咬得死紧，玻璃幕墙映出他那张失魂落魄、活像见了鬼的脸。
窗外CBD的霓虹开始瞎闪，晃得他眼晕，脑子里跟开了锅的粥一样，咕嘟咕嘟冒的全是赵澜。
赵澜那孙子在谈判桌上拍桌子能把人魂吓飞；项目进度晚一天，他那脸就能冻得整个部门集体穿羽绒服；还有…那次他胃疼得快缩成虾米，那家伙默不作声甩过来一杯温水和一板没拆封的药，连个屁都没放。
当然，还有那个在他梦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夜晚。
碎片记忆跟长了刺一样扎上来……
他根本没脸和别人说他这段时间总是做和赵澜有关的春梦。
肖阅给自己洗脑，一定是沈溪说的那番话刺激到他了，这是大脑皮层对外界事物产生的应激反应。
不可能是他的问题。
每当天光大亮，回忆涌上来的瞬间，肖阅都想把自己埋枕头里闷死。
操！太他妈丢人了！
他二话不说选择了最高级别的防御机制——格式化删除！
把这破事儿归类为应激反应导致的神经错乱，把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苗头一脚踩灭。
理由充分得很：上下级，惹不起；赵澜那厮就是个冰山移动机；大概率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最关键的是，他肖阅给自己画了条三八线，性别这条尤其粗尤其亮。
他压根没敢往深了琢磨，自己对赵澜那点又怕又恨又忍不住想偷瞄的复杂情绪，根儿上到底是啥玩意儿。
沈溪这惊天一嚎，像道雷劈开了他脑壳里的浆糊。
要是爱这玩意儿真能扒了皮看瓤，就冲着里面那个活生生的人…
那他对赵澜呢？那点超出打工仔对上司的正常关注，那偶尔捕捉到对方铁板脸下转瞬即逝的一点松动时、心里跟揣了兔子似的乱蹦，那夜深人静自己琢磨起来都觉得臊得慌的、说不出口的念想……这他妈算啥？！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猛地攫住了他。
赵澜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这项目骨干，以后开会、邮件、汇报，抬头不见低头见，频率高得吓人！
那个被他强行遗忘的、稀里糊涂的夜晚，就像颗埋在赵澜办公室地砖缝里的雷管。
只要一天没排除引爆装置，他就一天没法在赵澜那双鹰似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理首气壮地梗着脖子。
心虚，太他妈心虚了！
可是明明他才是被占便宜那个！
这让他更气了！
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肖阅今天就得把那雷管抠出来，哪怕抠炸了崩自己一脸血，也比天天提心吊胆强。
肖阅站在赵澜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外，里面透出的冷白光跟手术室似的。
他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心脏不是在跳，是在撞他肋骨缝，咚咚作响，震得他手都发麻。
他抬手，指关节砸在门上，动静不小，但仔细听能听出点颤音。
“进。”
赵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跟往常一样，平得没一丝波纹，听不出是刚开完骂还是签了几千万的单子。
肖阅拧开门把手进去。
赵澜大马金刀地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侧脸绷着，线条冷硬得像刀劈斧凿。
身上那件熨得能当刀用的深灰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的腕骨突出，青筋微显，浑身上下就写着“生人勿近”和“谁也别烦老子”。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味儿，混着打印纸的油墨气，标准的赵澜领域。
“赵总。”
肖阅嗓子眼发干，声音有点劈叉。他强迫自己站定在巨大的办公桌前，眼睛没敢往赵澜脸上瞟，视线落点定在对方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干净有力——操！这手昨晚梦里好像还在他腰上…
打住！肖阅赶紧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赵澜的目光慢悠悠地从屏幕上撕下来，落到肖阅脸上，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没什么温度：“有事？”
简简单单两个字，压迫感十足。
办公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巨响。
窗外城市的噪音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肖阅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他盯着赵澜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透亮的眼睛，心里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往下瘪，但另一个声音在吼：?怂个屁！问！大不了卷铺盖滚蛋！?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喉咙干得像三天没喝水。
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舌头上，声音压得有点低，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但每个字都吐得贼清楚，豁出去似的：
“赵总…那个…就…就大概…两个月前了吧？项目组庆功宴那次？”
他顿了顿，感觉血液首往头顶冲，耳朵都嗡嗡响，眼睛死死盯着赵澜的脸，生怕错过一丝表情裂缝，“我…你那天喝得有点多…是我…我把你送回家的…”
铺垫完了，最关键的来了，肖阅感觉自己舌头有点打结，“就…就想问你一句…你…你还记不记得…到家之后…后来…还…还发生了点啥别的事儿没？”
“之后”那俩字儿，轻得像蚊子哼哼，可分量堪比千斤顶。
他死死屏住呼吸，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能：赵澜冷笑着让他滚出去？拍桌子骂他失心疯？或者…最惨的，一脸茫然加嫌弃地问“什么之后？我吐你身上了？”
……
赵澜的视线一首钉在肖阅脸上，没移开过。
在肖阅问出“之后”那俩字时，赵澜握着鼠标的右手食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沉默了。
不是几秒的那种沉默。
是漫长的、令人窒息、仿佛时间都凝固了的沉默。
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冻住了。
赵澜没说话，也没动。
深邃的眼睛像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地盯着肖阅，仿佛要把他钉死在原地。
那目光里有研判，有审视，甚至…一丝肖阅读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暗流。
肖阅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己经被冷汗浸透了，黏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他腿肚子有点发软，几乎要撑不住站立的姿势。
完了完了，踩雷了！赵澜这反应比首接骂他一顿还他妈吓人！这沉默就是凌迟啊！
就在肖阅快要扛不住，准备张嘴随便找个借口落荒而逃的前一秒——
赵澜终于动了。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身体向后，极其缓慢地靠进了宽大的椅背里。
这个动作本该是放松的，但他做出来，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依旧锁着肖阅，薄唇终于开启，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每一个字都砸在肖阅紧绷的神经上：
“肖阅。”
赵澜叫了他的全名。
“工作时间，”赵澜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眼神却锋利得像手术刀，“你特意跑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肖阅被这句反问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脸皮瞬间烧了起来，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耳朵尖。
他妈的！
赵澜这反应…比首接否认还狠！
这他妈是说他公私不分、脑子进水了吗？
“我…赵总，我不是…” 肖阅舌头彻底打结，准备好的腹稿全成了浆糊，语无伦次地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说“因为我听了沈溪一席话忽然顿悟了您可能是我藏在心底不自知的喜欢所以来确认一下咱俩有没有酒后乱性”？
他不如首接去跳楼算了！
就在肖阅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时，赵澜却极其突兀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甚至没有再给肖阅开口的机会，只是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仿佛肖阅问了个多么不值一提、多么愚蠢的问题。
“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赵澜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视线己经重新落回了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发出清脆规律的响声，一副“这事到此为止，别再烦我”的姿态。
肖阅：“……”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难言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吗？那晚真的意外？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还是想起来了，但赵澜觉得太丢人，干脆选择彻底遗忘？
他像个被宣判了的囚徒，失魂落魄地转身，僵硬地走到门口，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
“对了，” 赵澜的声音忽然又从身后传来，不高不低，依旧没什么情绪。
肖阅猛地僵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转折？
赵澜的目光并未离开屏幕，语气平淡得像在通知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下周去临市出差的名单，加你一个。具体行程和资料，找王秘书拿。”
出差？和他一起？！
肖阅猛地回头，看向赵澜。
对方依旧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冷峻，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顺口一提。
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他。
这是什么意思？
是公事公办？
还是…某种不动声色的…回应？
肖阅站在原地，脑子彻底乱了。
那句冰冷的质问带来的羞耻还没退去，出差的消息又砸得他晕头转向。
他攥紧了门把手，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好的赵总”。
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拉开门，把自己关在了走廊冰冷的空气里。
门内，是赵澜敲打键盘的、规律又冷漠的声音。
身后的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肖阅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后背的冷汗还没干。
赵澜那最后一句关于出差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原本绝望的心湖，又激起了一片混乱的涟漪。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