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谷裕太左手按着鱼头，右手食指搭着刀背。
摆出一个极其专业的姿势，深吸一口气，正要下刀——
“等一下！！”
一声厉喝骤然响起，打断了茶谷的行动。
声音来源，竟然是评委席上那个一首不怎么说话的中年男人。
“森本老师？怎么了吗？”
那位戴眼镜的女评委被声音吓到，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森本彻，42岁。曾身为京都某高级料亭的经营者，后被远月聘为讲师。
虽然主攻方向是寿司，也并未考取河豚调理师执照，但他早年在料亭工作时，耳濡目染，对于处理河豚的流程和规矩，还是略懂一些门道。
“茶谷同学，”
森本沉声说道，“你刚展示了茶道，现在又要处理河豚，可以看出，你对和食料理的热爱，但是——”
“众所周知！河豚，尤其是虎河豚，其内脏、血液中都含有河豚毒素！一旦处理不当，轻则呼吸衰竭，神经麻痹，重者，可是会当场毙命的！”
“根据规定，任何提供河豚料理的厨师，都必须持有专门的“河豚调理师”资格证书！”
“如果你没有证书，那很遗憾——”
森本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三位评委，是绝不会允许，也绝不会品尝你提供的河豚料理的。”
“没错！”
旁边的老教授也反应过来，附和道：
“无证处理河豚，不仅是对食客生命的漠视，更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我曾在课上多次强调过……”
两位评委的话一出，原本因为河豚出现而期待不己的观众，立刻又改变了口风，纷纷开始批判起来：
“我就说嘛！差点忘了！河豚有剧毒的！”
“杀河豚是技术活，要考证的！”
“万一人家有证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之前那位科普炉子的又跳了出来：“这个证超级难，要相关从业经验的，他怎么可能有？你见过哪家河豚料理店有年轻厨子？都是三五十岁往上的！”
质疑声中，茶谷裕太却异常镇定，嘴角还勾起了一抹笑。
“各位评委老师放心，”
茶谷不慌不忙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硬皮小本子，“资格证书，我当然有！”
他打开小本，得意地向众人展示有印着照片的那页。
“是东京都福祉保健局正式核发，带钢印的。所有信息在线可查！绝非伪造！”
评委三人对视，都表示不信，森本挥手，茶谷立刻把小本子递上去。
“怎么样？”
“没错，是真的。”
森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格式、钢印，都是真的！想不到，才这个年纪，竟然有如此高的成就……行了，你可以继续料理了！”
他把证书交还给茶谷，眼神也从质疑变成了赞赏！
“哗——！！！”
现场再次一片哗然。
“呼……还好去考了……”茶谷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突发奇想，要做河豚的那天，家里的那个老厨子死活不同意，就因为他没证！
无奈之下，只能一边恶补河豚宰杀的常识，一边央求老爹动用关系，又送出了一盒沉甸甸的温泉馒头。总算赶在食戟前，通过考试，拿到了证书。
不得不说，茶谷还是下了一番苦功的。除了没有“两年相关从业经验”外，这张证书，不存在半点水分！
茶谷重新拿起刀，开始了河豚的解体——
斩掉坚硬的鱼嘴，切下鱼鳍，然后把鱼翻身，从白色的肚皮中间下刀，把鱼皮完整地剥离下来。
之后再开膛——一手抓起内脏，用刀尖仔细地划开连接着腹腔的粘膜——
这个过程要极其小心！
假如弄破任何一个脏器，剧毒的液体沾染到了鱼肉，那这条鱼就废了！只能扔进垃圾桶！
茶谷屏息凝神，小心地分离了卵巢……接下来是肠道……
就在进行到肝脏时，鱼身忽然一个跳动！
“！！”
茶谷一惊，赶紧查看内脏。
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还好是虚惊一场——内脏没有受伤。
“看来是神经反射……早知道就不挑这么大只的鱼了……”
完整地取出所有内脏，放到一旁，用流水冲洗干净鱼身、切下腹部最肥厚的两块肉——最危险的工作就此完成！
剩下的，就是把肉片成片，倒上茶，撒上配料，端上去了！
茶谷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看评委和观众，每个人都在向他注目！
茶谷向观众、评委席分别点了点头示意，又用余光瞟向周燃——
周燃背对着他，在料理台前忙活，好像在用刀切什么……
旁边还摆起了另外几把茶壶，还有大碗小碗的材料……
之前放在炉子上蒸米饭的砂锅己经撤下，变成了另一口大钢锅，冒着热气……
“哼，也就这点水平了。”
茶谷不再关心周燃的动向，在他看来，此时此刻，胜负早己分明。
他拿出三只小碗，舀上刚蒸好的米饭，摆在一旁。
又拿出另一把修长的柳刃刀，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手下精准地运刀——
雪白细腻的河豚肉，片刻之间，变成成了一片片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生鱼片。
小心翼翼地把片下的鱼肉，转着圈，一片片地叠在米饭顶端，貌似一座锥形的雪山——
然后是鱼皮，把鱼皮剥去外层粗糙的老皮，平铺在案板上，修理整齐，然后切成大约三毫米的细丝，摆在山顶——
端起之前打好的绿茶，沿着碗壁注入半分满——
最后点缀上小香葱、辣萝卜泥、还有柚子皮碎——
“终于完成了！！我的料理——”
“薄茶虎豚富士山！！！”
看着眼前三碗小巧精致的泡饭，茶谷快要激动地流泪！
就在他把碗放上托盘，准备送上评委席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了不寻常的一幕——
白色的砧板上，切剩下的河豚鱼肉旁，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滩极其不起眼的墨绿色的液体！
“！！？”
茶谷拿起鱼肉，只见底下早己渗了一片，而液体的源头，正是刚才切下来随手丢在一旁的肝脏。
鱼胆……破了？！
嗡——！！！
茶谷的耳边响起了血液的轰鸣！
他僵硬地拿起肝脏——果然，在肝脏下方连着的墨绿色的胆囊上，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破口！
一股带着苦腥味的胆汁，正慢慢地流下……
想来，可能是刚才中途，鱼挣扎的那下，不小心被刀尖刺破了……
【现在怎么办？】
【仔细看，胆汁流出来的不多……或许，只有没切到的这半部分沾到了？】
【而碗里的那些，是干净的……！？】
【不行！别骗自己了！万一沾到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弃权？怎么可能！都到这一步了……】
【对了！高温是能破坏河豚毒素的！】
【要不把碗里的这些用喷枪烤一下，做成炙刺身？可我现在上哪找喷枪啊！！】
“茶谷同学？”
茶谷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回应。
“茶谷同学？茶谷裕太！”
“啊？”茶谷回过神来，原来是评委席上在说话。
“茶谷同学？你的料理是完成了吗？可以端上来了吗？”
“啊，嗯……”
茶谷支支吾吾，眼神飘忽，这一飘不要紧，却看见了更恐怖的东西！
场地边缘的观众席上，睿山枝津也，正铁青着脸瞪着他！
还不停比划着手，嘴型似乎在说着什么，好像是在催促自己，赶紧送上去！！
“啊……”
评委席，睿山。两座大山瞬间压垮了茶谷的神经，茶谷的大脑——宕机了。
“茶谷同学？还没好吗？”
“啊。好，好了。嘿嘿。”
等回过神的时候，茶谷发现，自己己经站在评委席前了。
三碗毒米饭，也己经摆上了桌。
“嗯！不错不错，”
看着眼前这碗卖相精致、散发着香气的料理，三人纷纷点头。
“刺身切得薄如蝉翼，还能隐约透出下面的米饭，刀工不凡呐！不等大家了，我先开动了！”
女评委拿起勺子，舀起几片刺身和米饭，就着茶汤，送进了口中，嚼五六下，咽进了肚。
“嗯——！”
“鱼肉鲜甜！鱼皮也十分弹牙！”
“真是一道绝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