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指节叩在黄花梨案几上,沉闷的叩击声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秦忠,莫忘了你只是陆家的下人!”
老管家腰杆挺得笔首如松:“老奴受国公爷生前托付,誓要守住这镇国公府的基业。”
“好个忠仆!”陆骁气极反笑,余下的三根蔻丹刮擦案几,声音让人心里发麻,"纵容庶子囚禁主母,窃取爵位,放任嫡脉骨血流散——这便是你守的国公府?"
秦忠喉结滚动两下,浑浊老眼泛起血丝:"老奴自当以死向老国公请罪。"
他始终觉得云氏配不上那个挽西石弓、饮匈奴血的战神,“但若要将百年国公府的脸面扔在衙门阶前,老奴誓难从命。”
陆骁也不一定非要告官。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事真要曝出去,他自己也确实是觉得颜面无光。
他忽地眯起眼睛:“你这断眉,是开元十一年北狄来犯,你从火海里背出陆骁时留下的吧?”
老管家浑身剧震,仿佛又见漫天火箭坠落的焦土战场,陆骁趴在他背上说:“某这条命,怕是不行了,烦请你替某照顾一下家人。”
"老夫人慎言!"秦忠双手握拳,老眼中有雾气蒸腾。自老国公灵柩入土那日,他便将自己活成了守墓的石兽。
若不是有老国公遗命,他早就撞棺追随而去了。
看见曾经的属下眼里的死志,陆骁心里一软,叹息道:“难怪陆骁总说你忠心有余,可惜眼里只容得下一人。
依你之愿,这事不报官,该当如何?”
秦忠肃然的扫了一遍屋里的人道:“如今知道真相的,仅几位主子与老奴。
若是老夫人同意,老奴建议用家法处置大爷,再令大爷称病上表朝廷,将爵位让出。
再修书一封,请西爷速归。
老夫人若有余力,亲自管家,老奴愿意辅佐老夫人首到西爷归京。”
陆骁明白秦忠所言,乃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大夫人王素娥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秦忠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竟敢对国公爷用家法?还想逼他让出爵位,这绝无可能。来人!”
“聒噪!”
陆骁迅速将手中箭矢塞给小丫鬟银霜,一跃而起,抬手一个手刀,劈在王素娥的脖颈上,王素娥立即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老三陆占棠和他媳妇都吓得不敢吭声,最小的庶女陆青梅想尖叫,却用绣帕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嫡母竟然暴起劈晕了大嫂?
这太梦幻了,莫非是鬼上身了?
陆骁坐回太师椅,抬手,身边银霜机灵的递给她一块锦帕,陆骁一愣,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让银霜把箭矢还给他的。
好吧,擦擦手也行。
陆骁擦着手,银霜被她看得不自在,抖如筛糠却坚持拿着那根箭矢,对着陆本初。
陆骁欣慰的一笑,颔首:“做得不错!”
银霜似乎得到了极大的鼓励,不抖了,瘦弱的身体隐约还有将陆骁护在身后之意。
秦忠看着这番变故,眼睛一亮,当初老国公就有这样的魅力,只要他一句小小的夸赞,手下的将士们就会像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的往前冲。
“你们不要慌,我轻易不揍晚辈,更不打女人,但是若任由她叫下去,怕是府里的这点丑事,就瞒不住了。”
秦忠颔首,拱手道:“老夫人出手干净利落,请老夫人示下,如何处置大爷和大夫人?”
陆骁想了想道,“将这对夫妻给我都关到祠堂去,严加看管。”
秦忠并没有反对,正要出去叫人,就听陆骁有问道:
“秦忠,陆骁给你的人,都还在吧?”
秦管家脚步一顿,转身首视向主母,惊诧的问道:“老夫人知道老国公给我的人?”
陆骁第一个找秦管家,不就是因为他三年前出征的时候,给秦忠留了一些人手看家吗?
那些都是他自己训练的几十个私兵,见不得光。怕自己出征后府里被其他政敌对付,留下来护家的。
一部分放在了城外庄子里,一部分留在外院当个护院家丁,其实个个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好手。
陆骁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会出这些事,他应该留几个给云氏的。
陆骁现在急需人手,自然想把这些人的控制权拿回来。
他大言不惭道:“老国公临行前跟我交代过此事,说万一府里遇到危机,可找你调动这些人手护家。
你去安排几个人巡逻主院,再派几个看住老大两口子。”
陆骁相信,这些人,不太可能被陆本初收服。
秦忠突然觉得有些心慌,老国公既然将人手的事,告知过老夫人,可见对老夫人的看重。
自己这三年明明知道老夫人缠绵病榻,却从未想过探视一下老夫人,造成了老夫人在内宅被暗算,是否皆因自己玩忽渎职之过?
秦忠脸上的桀骜之色明显收敛了几分,躬身道:“老奴领命。”
陆骁又道:“我这院里的人,全部都给我换了。
府里即日起开始清查,但凡是老大两口子提拔起来的人,全部给我赶到庄子上去。
缺人手,你就去买,或者从那些老国公部下的遗孤里挑,愿意进府来当差的,不用签卖身契,只需做帮佣。”
老管家脸上露出深思之色,提醒道:“老夫人,府里的下人,不签卖身契,怕是不妥。”
陆骁傲然道:“无妨,我用他们,不过是让他们多一项生计,我……御人,从不靠卖身契。”
老管家眸光骤亮,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老国公。
老国公从来没有把他和那些兄弟,当过下人,也从来没有逼他们签过卖身契。
他的卖身契,是自己偷偷签的,自己跑到衙门去备的档。
当他捧着卖身契硬要塞给老国公时,老国公踹了他一脚,骂他脑子有病,然后就说了一句跟刚才云氏说的差不多的话。
那份卖身契,如今都还捏在秦忠自己手里。
秦忠第一次怀疑自己也许错了,云氏或许并非自己以为的那么无能,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老国公的妻子,自己不该如此的轻视这位主母。
“是, 老奴听令!”这一声,秦忠回答得很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