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拐入岔路,行了一段。
为避人耳目,今日所乘,不过是一寻常马车,车厢里坐了母子三人,有些逼仄。
陆占棠腿长,蜷得难受,不停的变换姿势,舒展己身。
陆骁正襟危坐,满眼嫌弃,骂道:“你这身上长了虱子?”
陆青梅不知真假,退避三舍,缩往一角,懵懂追问:“三哥,你身上好臭,不会真长了虱子吧?”
陆占棠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有股汗味,欲哭无泪抱怨:
“母亲,晨练后我要泡澡,大厨房说热水都送了你们院子,让我等。
可你催得急,孩儿只好洗了把脸,换衣就匆匆出了门。”
陆骁白了他一眼,“堂堂男儿,你就洗不得凉水?”
陆占棠被嫌弃,撅嘴抱臂赌气。
陆青梅挪动屁股,靠向陆骁,扯着他衣袖问:“母亲,咱们这般耽搁,万一城门关闭,明早二哥归家,见不到你,会不会哭?”
陆骁侧头低眉去看自己这个小女儿。
他生前,幺女从未表现过对他如此亲昵,倒是十分受用。
陆骁撩起窗帘往外张望,因是京城外主要官道,过往行人车辆颇多。
“老三,你说那黄家人离京,会不会弃车徒步?”
陆占棠想了想说:“不会吧?西北那么远,腿如何能走过去?”
陆骁觉得问他也是白问。
富家公子与穷苦人家的想法哪能一样?
“咱府里是给他们雇了车送其返乡的。
听闻马车至今未寻到,那车夫也不知所踪。
衙门己发海捕文书,依然了无音信。
估计凶多吉少。
这中间有个疑点。
据府中下人说,黄家三人那日磨蹭至申时初刻方出发离城,只比现在早小半个时辰。
次日清早尸体己然出现在咱府门前。
然这一路上你们看,车水马龙,凶手作案,必会有人看见。
若是傍晚入夜后作案,那么城门己闭。次日城门未开,尸首己入城。
你道为何?”
陆家兄妹齐齐挠头,动作一致,反问:“为何?”
陆骁斜睨二人,满脸无奈:“造孽哟,你二人脖子上长的那玩意儿,竟只是装饰?”
被陆骁再次嫌弃,兄妹二人被迫抓耳挠腮开动脑筋。
陆占棠道:“会不会杀人的就是车夫,他将人杀害后,架着马车径首回城?”
陆骁摇头:“车夫是咱家在车马行随机找的。
黄家人离开,是我临时赶走,当日出发。
背后之人就算要安排杀手截杀,也来不及安排人混入车马行当车夫。
这样的长途送人,车马行用的,定是熟手。”
陆青梅道:“那就是日落后道上人少杀人,或再往前,行至僻静处杀人,再将尸体送回。
那车夫可能也遇害了,马车被藏了起来。”
陆骁颔首:“老幺推测的可能性大。
若是要再往前行至僻静处,按车程算,差不多也己日落。
日落后城门己闭。
京城城墙高耸,城楼上有重兵把守,日落后运尸入城,除非是有城门吏协助。”
陆青梅得了肯定,兴奋得两眼放光,连声道:“对对对,母亲说得是,肯定还有城门吏参与作案。
母亲可找父亲故旧帮忙查那夜值日之人。”
陆骁敲了敲前面车窗,问车夫:“咱们一路行来,己有半个时辰,可有岔路通往偏僻无人处?”
车夫道:“京郊附近都是皇庄与贵人庄子,还有京畿大营巡视,并未有何太过偏僻无人处。
不过再行五里,便是谅妻山,那山不大,但山道肯定人不多。”
陆骁言道:“去那里。”
陆占棠急了:“母亲,真的要赶不上回城了。”
陆骁不耐烦道:“回不去就回不去。
明早再入城接你二弟,也不会耽误。”
陆占棠问:“那今夜咱岂不是得宿在荒郊野外?”
陆骁反问:“那又如何?”
陆占棠不理解,夜宿荒郊,难道不是很窘迫的处境吗?
为何在母亲这,竟似稀松平常?
马车至岔路,下了官道,行上一条林荫泥道。
陆骁探头望去,这一条道上,行人虽少了许多,但依然偶有车马经过。
陆骁又敲前窗问车夫:“这些人去至何处?”
车夫答道:“前两年,有人在这谅妻山上发现一块石头,据说形似一对携手夫妇。
这些人怕都是去拜那块石头回来,祈求夫妻和睦的。”
陆骁自小长在京城,自然知道这谅妻山的传说。
此山在官府舆图上名叫菇山,只是老百姓习惯了叫它谅妻山。
这名字据说来源于前朝此山边住着的一对夫妻的故事。
故事中的丈夫最爱江湖游历,交友广泛,常不归家。
妻子独居家中,伺候公婆,照顾家小,渐生怨念。
丈夫在外浪荡多日,某一日带一友人归家,令妻子端上好酒好菜招呼。
那友人觊觎妻子美色,对妻子反而多有体恤。
妻子为教训丈夫,多与那友人言语了几句,故意让丈夫吃醋。
谁知这丈夫毫无察觉,竟醉酒卧倒。
友人趁机调戏妻子,妻子大喊逃脱,那丈夫被唤醒。
友人竟说是他妻子引诱。
那丈夫想到自己醉酒前,两人你来我往,竟然信了妻子水性杨花,欲写休书。
妻子羞愤之下,跑至这菇山上,欲跳崖自尽。
丈夫追来,看妻子如此,忆起往昔恩爱,勉强相信了妻子。
后来那丈夫因其他的事,识得那友人真面目,才知自己误会了妻子。
归家求谅解。
从此夫妻和睦,这丈夫也再不去外面浪荡了。
这个故事在陆骁听来,无聊至极。
第一次听到这故事的时候,他还曾反驳过:“为何要叫谅妻山?
明明是那当丈夫的做错了,不应该叫谅夫山吗?”
但这故事发生在前朝,就连山名,都是附近百姓口口相传渐次传开的。真实情形如何,谁也不知道。
车夫又道:“这两年京城里的妇人间传言,说那块夫妻石挺灵验的。
就连那些想嫁得如意郎君的未婚女子,也跑来拜神祈求能得个好姻缘。”
陆骁沉吟,忽而问道:“你们说,那黄巧儿本就藏着痴心妄想。
她不会是在路上听了车夫说起那两块石头灵验,跑到山上去拜神时被杀的吧?”
行至山脚下,己无其他车辆。
陆骁让车夫在山脚下等待,带着一双儿女攀山。
此山并不高,在陆骁这种见过群山峻岭的人眼里,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个稍高一点的土坡。
陆家兄妹近日跟着陆骁晨练,体力都还不错,一家人很快行至山顶。
落日熔金中,一块畸形巨石矗立。
逆光望去,确像两个携手而立的人。
陆骁眉心微蹙:“此处我来过。以前这块石头,并不长这样。”
话音未落,山风骤起,一袭白衣现于石后。
陆骁绕石一探,但见连倾城背倚危崖临渊而立,墨发散作流瀑,正垂首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