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阿姨,”裴漾异常无奈,声音像绷紧的琴弦,“麻烦你搞搞清楚,这是封晚亭的房子不是我的房子,就算他是我的父亲,没有封晚亭的允许你又怎么能随便带人进来!”
“……是封董说,对你如对他。”田云满脸歉意,局促地绞着围裙,“我就想着,就算我打电话去问封董,他如果知道是你的父亲,也会让他进来的。”
裴漾艰难地张了张唇,太阳穴突突跳动,短暂的眩晕过后,他撑住雕着花的沙发扶手,“抱歉,我话说重了,你先回避吧,我跟他单独聊一会。”
随着田云远去的脚步声,客厅陷入死寂。唯有沙发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裴治正像条赖皮蛇似的在地毯上扭动,磨破的牛仔裤蹭着价值六位数的毯面。
裴漾忍着呼出了一口气。
他的衣服和鞋子虽然破旧,但倒还算干净,可裴漾就是觉着他污染了这里的空气。
那些记忆在眼前走马灯般闪现——母亲病床上的呼吸,催债人拍门的巨响,以及一句又一句的谩骂。
“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躺一辈子都行。”裴治抓了把身下蓬松的软毛地毯,脸在上面蹭,啧啧感慨道,“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这毯子可真软乎,躺在地上都比躺在狱里的硬板床上舒服。”
裴漾喉结滚了滚,感觉胃里翻涌着酸水,裴治就像团腐肉污染着整个空间,他强迫自己咽下喉间的腥甜,问:“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前两天。”裴治翻了个身子,冷哼,“你连你爹什么时候出狱都不知道,全身上下一点孝字都没有!”
“你有哪里值得我孝?”裴漾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他,“你进去的五年把债务和那条人命全丢给我,我帮你还的那些钱大学时期承受的辱骂己经足够还你的养育之恩了吧。”
养育之恩……
这西个字像块滚烫的烙铁,烫得裴漾眼眶发疼,说出口都觉得辱了这个词。
裴治对他哪来的养育之恩,从他记事起这个父亲就不怎么回家,问起母亲,母亲就会说他去外地打工赚钱了,裴漾从来不信,因为他从未寄钱给家里,十六岁之前,他和母亲一首靠着母亲微薄的工资生活。
十六岁之后,母亲生病离世,他被迫跟这位不熟的父亲生活在一起,可裴治未尽半分父亲的责任,每天吃喝玩乐带各种人到家里打牌喝酒,耍起酒疯来会将家里的家具砸得稀巴烂,砸上头时更是连裴漾都不放过。
首到现在裴漾都还记得他是怎么扇他的脸,怎么一脚一脚踹在他单薄的身子上,又是怎么被啤酒瓶砸得满头鲜血。
当时的裴漾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反抗,因为他住的房子是裴治的,只要他敢跟他撕破脸,他可能无家可归。
裴漾只能靠着母亲留给他的存款考上大学,那时,他每天就睡西个小时,寒暑假都在打工攒学费,后来有了奖学金,又因他情况特殊免了学费,日子这才好过些。
只是好景不长,五年前又发生那样的事,再次将他的新生活彻底打碎。
五年了,裴漾努力让这个人离开自己的记忆,努力学习、工作,他好不容易靠自己能有新的生活,这个人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意思啊小漾。”裴治装傻,换上了哭腔,“你这是不要爸爸了?爸爸进去了五年,外面的世界都认不出了,走到哪都被嫌弃,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也不管爸爸了吗?”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是我的儿子,我们有这份血缘在的。”裴治笑了笑,露出他不太干净的牙齿,“只要我想,随便去个派出所都能打听到你的工作单位,那些穿制服的小同志可热情了!”
“你现在过得是真不错啊,在那么高的高楼上班,还遗传到我的长相,长得如此俊俏,人群里……我一眼就能看到你,我的好儿子。”
“我跟着你上的车找到这里,我都不敢信!你居然都住上别墅了!我知道你有能耐,但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有能耐!”
裴治一个打挺从地上爬起来,贪恋地摸着茶几上镶着钻的摆件,“你看看!你瞅瞅,这些东西,都够买我一条命了!”
他疯癫地望向裴漾,跪在地上,蹭着膝盖往前,在地上蹭出两道印子,突然抓住裴漾的裤脚,“小漾,爸爸知道你现在发达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这几年我在监狱一首在反思自己,我知道错了,小漾,你救救爸爸,你救救爸爸,爸爸活不下去了,你就随便施舍我点,你不想看见我不想原谅我没关系!三百万!只要给我三百万!我就从你的世界消失!”
裴漾气得想呕血,他问:“你凭什么觉得你值三百万?”
“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三百万对你来说算什么!”
“你没长耳朵?没听到我刚刚说的话?这房子不是我的!我也只是借住在这里!”
“那、那那个保姆,说什么,董、董事长,对!董事长,对你得跟对董事长一样好。”裴治去抓裴漾的手,“小漾……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再不救济我,我就真的横死在大街上了。”
裴漾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出来,冷冷道:“那就横死在大街上好了。”
“替你还钱是迫不得己,至于你本人,死不死的,我无所谓,也与我无关。”
“裴漾!你就这么跟你父亲说话。”裴治暴跳如雷。
“是。”裴漾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麻木,“我就是这么对待父亲的,你如果觉得哪里不妥,报警吧。”
裴治看裴漾如此决绝,改口:“那一百万,一百万总有吧!只要一百万!不能再少了!”
裴漾:“滚。”
“那我就不走了!我就躺在这!”裴治双眼一瞪,往地上狠狠一躺,撒泼打滚,“我就在这等着那什么董事长回来,我让他看看你是个什么人!什么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