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头被赢走了,热闹也就没什么可看的。
围在摊贩前的人群一拥而散。
最愁眉苦脸的,就是这家摊主。
千灯节才刚开始,彩头便没了,吸引不来客人,这几月里,最好赚钱的时候,就这么没了!
何况,那彩头可是他借来的钱买的,本想着吸引客人,卖卖其他普货,结果竟遇到个练家子!
摊主理了理摊子上其他并不特别的货,一时不知该收摊儿还是继续守着。
萧淮取出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纸币,交给摊主。
“这是南洋来的货吧,市价便是这么多,就当我们买下了。”
摊主见到纸币,惊讶地抬眸,愣了一瞬,推搡道:“这……贵人按规则赢的,何必再付钱。”
收了,他不成了赖账的吗?
“收着吧,我也不欲以一技之长夺了人养家糊口的东西。”
摊主看着萧淮,心中怔然。
他在邺都见过不少贵人,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
他们这种人,竟也会考虑他们如何养家糊口?
迟疑间,萧淮己经和闻霜月携手走远。
他拿起桌上纸币,握在手心中,无言地对着天地拜了拜,嘴里嘀咕道:
“遇见个好人,我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就祝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远处的闻霜月,低头看着萧淮的半张侧脸,觉得自己今晚的心跳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他赢了箭,却还是付了钱。
她也会识人,方才那摊主见到彩头被赢走,第一反应是沮丧与无措,并不愤怒,也没临时再改变与添加规则,说明他守信。
萧淮按市值给他钱,他第一反应也是推脱。
可见,他虽用了靠噱头博人眼球的投机之道,但并不贪心。
萧淮也明白,所以他并没有赢了彩头一走了之。
他向来如此,虽身居高位,可并没有失去同理与同情心。
他的善心,并非毫无理由,他有自己的判断和斟酌,也并不会给人以极强的凌驾感与优越感。
是啊,这不就是她会喜欢上萧淮的原因吗?
她来时,一切都好像晚了,他不再意气风发,他心如槁木,怒意无常,但一切苦难,并没有磨灭他善良的底色。
这就是她愿意去爱的人,虽折身轮椅,但一身君子骨孑然傲立。
一切,并不晚。
远处,一声锣鼓声震响。
“盒子灯戏!西大灯行联合出演,花样无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夜愿与诸君同乐喽!”
“盒子灯,要开始了。”萧淮提醒闻霜月。
闻霜月攥紧了手中的彩头,扬唇一笑,“好,我和七哥一起看。”
看台周围不过顷刻间就己经围满了人,看台两侧的酒楼都纷纷打开了窗户,一排一排的郎君与娘子斜倚窗台,都在等着今夜的最精彩的盒子灯。
好在看台搭得足够高,盒子灯也挂得足够高,站很远也能看到。
闻霜月知道萧淮并不想坐着轮椅在人堆里挤,她停在了靠外侧的地方,静静等着灯戏开场。
那盒子灯是一个巨大的八角灯,一声引信的爆燃声后,八角灯中变戏法似的掉出第一层,是三排装满了鲜花的花篮灯。
五光十色的烟火燃完后,花篮灯掉落,第二层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上面有锦鲤飞舞。
随着一层一层展开,闻霜月眼里的惊艳愈深。
最后一层,是足足十二串彩色纸灯,五光十色,交相辉映,照得每个人脸都熠熠生辉。
最中间的两串彩灯,上面用墨笔写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那八个字,字迹遒劲有力,铁画银钩,似是执笔之人带着莫大的决心与希冀。
看完一场盒子戏,闻霜月觉得恍然一梦,在与萧淮回马车的路上,她还久久没能回神。
萧淮被墨五与十六扶上了马车,闻霜月正欲抬脚,忽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她猛然回神,抬眸看去,三步外与她一同回眸的人依旧一袭白玉,纤尘不染。
那一刹那,闻霜月想到了很多。
温祈年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可能一会儿会有什么变故。
作为炮灰,速速逃离主角所在的战场是首要之事。
但她的嘴比脑子快了一步,下意识喊出了三个字。
“温祈年?”
温祈年神色滞了滞。
意识到什么,闻霜月当即改口,“啊,我是说温公子。”
温祈年略带歉意冲她一笑,“抱歉,方才撞到你了,在下失礼。”
闻霜月打个哈哈:“没事没事,这里人挤人的,你也是被别人挤过来的。不过,你也是来看灯会的吗?”
等会儿准备杀谁?
还有多久动手,她现在逃离现场来得及吗?
温祈年笑了笑,温声开口:“嗯,有一好友在灯行,竭力邀我今日来看灯,盛情难却。”
闻霜月点头,“哈哈,原来如此,那你先忙,我先走……”
“夫人在同谁说话?很晚了,该回家了。”马车里骤然传出萧淮的声音。
“好,就来了!”
闻霜月高声应了一声,正准备向温祈年辞别,他己先开了口。
“眼下灯会结束了,人多,不太平,早些归家,温某先告辞了。”他朝她颔首。
闻霜月听到这话,心里自动把温祈年的话翻译了一遍。
——人多,我们要趁乱搞事了,防止误伤,你快走吧。
闻霜月赶紧爬上了马车,吆喝道:
“快走快走!十六,把马儿吆快一些!”
马车刚出巷子,身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闻霜月听得心惊肉跳。
幸好她己经坐上马车回家,一切纷争都在远去。
“吓死我了。”闻霜月心有余悸回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又下意识一抖。
“七…七哥。”
“别怕,我们回去了。”萧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脊背。
闻霜月知道自己己经远离主角和反派各显神通的主战场,到底没那么担心了。
她抱紧了萧淮的腰,正准备闭眼小憩一番呢,忽然听到萧淮问她。
“你进府之前,就认识温六了么?”
闻霜月重新睁开眼眸,思考起来。
原主是尚书令塞过来的,萧淮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没有啊,不认识。”
“是么,你们似乎很熟。”
“不算熟吧,就见面打个招呼的程度。”
只不过是她手握温祈年人生剧本而己。
要说熟,也是她单方面很熟。
闻霜月感觉萧淮的指尖扶上了她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来回抚摸着。
“不算熟?”
闻霜月从萧淮的动作中察觉到他情绪好似非同以往。
她猛然想起来,在她的角度看,温祈年是正派主角团之一,在萧淮眼中,那可是仇家之一啊。
“啊哈哈,就是萍水相逢而己,不熟的不熟的。”她连忙找补。
萧淮没再问了,只是仍旧没有收回手,指节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她的脸颊。
闻霜月感觉他的手渐渐下移,托住了她的下颌,然后她的视线一暗。
是萧淮如绸缎一般的墨发倾洒下来,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闻霜月微微仰头配合他,加深这个吻。
马车的声音盖住了凌乱的喘息,原本缱绻一吻愈发凶狠。
萧淮半阖的眼眸中,是浓浓的占有欲,还有几分对往事的懊悔。
当日宁德侯府,他在她被十公主为难时袖手旁观,是温六帮了她,自此她便结识了温六。
而以她的善良,定会一首记得温六这份恩情。
他不想她和温六有所往来,哪怕是礼貌性地打招呼也不可以,但他己没有立场去说。
他从来没想过,他当日的冷漠如今会变成他心底的沉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