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十六本来是打算开口替王爷诉苦的。
但是接收到命令后,他就闭上了嘴。
萧淮在轮椅上坐稳后,一抬眸就看见府门口远远地奔来一个人。
她撑着伞,粉白色的袄裙在这黝黑的夜幕间是极为亮眼的颜色。
即便萧淮视线很昏沉,也能看清她是如何裙摆纷飞着朝他跑过来的。
“王爷,你终于回来了,妾等得好辛苦啊。”
萧淮的喉结艰难地滚了滚,吐出几个字。
“就为了一口吃的,在这里受冻?”
闻霜月赶紧把自己怀里的手炉拿出来递给萧淮,笑眯眯道:
“怎么会呢,妾明明是挂心王爷,哪里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了。”
萧淮没有接那个手炉,是十六拿过去塞进了萧淮手中。
闻霜月凑近了,歪了歪头,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
“那,王爷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萧淮漆黑无光的眸子望着她,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有。”
十六听得出这声音己经是极力压制过痛苦的,于是他便伸手将萧淮手中的盒子取出来,递给闻霜月。
闻霜月收过去,开心得转了一圈。
“王爷,这里面装的什么啊?”
十六解释道:“酥油鲍螺。”
闻霜月一听名字就觉得很好吃。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躺着六枚鲍螺形状的点心。
绵密香甜的酥油灌在黄澄澄的酥皮里。
奶油泡芙!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家附近那家私房烘焙的奶油泡芙!
闻霜月高兴得两眼放光。
她合上盒子递给身后的秋棠,扑上去给了萧淮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王爷!”
十六眸光一颤,伸出手想要把闻霜月推开。
但他想起萧淮下马车时的嘱托,手又蜷了回去。
闻霜月趴在萧淮身上,感觉萧淮的气息有些发抖。
“王爷,你怎么了,怎么从刚才就不说话了?”
闻霜月抬眸,仔细看着萧淮的脸。
她一惊,“王爷,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闻霜月伸手要去探萧淮的额头,被他抓住了手腕。
“本王没事,东西拿到,就回去吧。”
闻霜月总感觉有些奇怪。
但是萧淮己经点了点扶手。
十六会意伸手推开了闻霜月的肩膀,然后推着轮椅往前。
“今夜风雪太大,马车里炭笼烧得不够旺,王爷受冷了。还请小夫人让路,王爷要回寝居暖阁。”
闻霜月被轮椅挤开。
她看着萧淮和十六的背影,又快跑了两步湊上去。
“那我的也给王爷啊,王爷用氅衣把手炉捂着就暖和了。”
闻霜月把自己的手炉也塞到了萧淮怀中。
“留芳院很远,拿回去。”
萧淮的声音极冷极低沉,闻霜月差点没听清。
她反应了一下,这简短几个字是在说她回留芳院比他回主院要远得多。
“没事的,我和秋棠一路跑回去,可暖和了,不冷的。”
十六听到萧淮又点了点扶手,似催促,他道:“小夫人回去吧。”然后推着萧淮快步走了。
闻霜月瞧着萧淮的背影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她转念一想,今夜是很冷。
而且宫宴上,尚书令也在,也许他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所以萧淮心情不好才会这样。
不过,萧淮一贯待她这样冷淡的。
闻霜月便不疑有他,转身,挽着秋棠。
“走吧,很晚了,我们也回去。”
而背后转过小径,维持了一段时间端正坐姿的萧淮再也支撑不住。
他脸上血色尽失,腿上的关节连带着脊柱都泛着细细密密的痛。
他歪倒在轮椅扶手上,呼吸粗重。
十六正焦心,突然看到萧淮捂住嘴的苍白指节间有鲜血滴落。
“王爷!王爷!”
“墨十,去请府医,快!王爷吐血了!”
*
主院,暖阁。
九枝铜灯上的蜡烛昏昏沉沉地晃着,时不时爆出一声灯芯爆燃的噼啪声。
府医给萧淮施完针,转过身看着十六,叹了口气。
自前年王爷伤了腿每年就是这样,只能硬捱过这几天。
十六无法感同身受,但痛得硬生生呕出一口血,他也足以想见是何等的折磨。
榻上,萧淮垂在榻边的指节蜷了蜷,低声说了两个字。
“出去。”
府医颔首告退。
十六犹豫了片刻,“王爷……”
“出去。”萧淮语调提高了一点。
十六无奈,只得退回门内。
往年这个时节,王爷腿发作的时候,他们都只能在门外守着。
他们既没有办法,王爷也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檐上坐着墨二,墨五,墨十,檐下坐着影十六。
他们被风雪扑成一尊雕像,但没有人离开。
都默默守护着主子病发时难捱的夜晚。
屋内,九枝铜灯上的蜡泪从灯盘垂落。
最后一根蜡烛也熄灭了。
漆黑如浓墨的夜色下,榻上躺着的人如同一只被牢笼网住的野兽,翻滚着,挣扎着。
萧淮紧紧咬着牙关,但发作最汹涌时,破碎的痛吟还是不可避免地溢出。
此刻,他的眸子如同一块被水洗过的黑玉,幽冷,但也没有任何光亮。
堕马渊惨烈的噩梦将他拖入深渊时,他的脑子里又总是浮现出另外一幅画面。
——怎么会呢,妾明明是挂心王爷,哪里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了?
——那,王爷有没有给妾带好吃的?
画面中的女子,眉眼弯弯的,眸光灿若星辰,唇角总是带着笑。
好冷……
好冷……
好痛……
好痛……
好想,抱她。
好想,听她在自己耳边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