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阁内。
萧淮的衣服搭在了屏风后,此刻他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里衣,姿态随意地倚着木榻。
岑南衣将手搭在他膝头。
“我一路南上到了京城邺都,打尖住店的时候不少,京城里关于你的污言秽语怎么还没消失?”
萧淮垂着眸子,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消失了如何,不消失又如何。”
岑南衣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倒是大度,外头传的,比起从前还要难听,怎么开始说起房事来?是你那恶妾传出去的?”
萧淮微微点头。
“是,她想做王妃,给我下药爬我的床,被我发现之后,恼羞成怒。”
岑南衣皱眉道:“她也可真是够狠的,好歹也是这昭王府的人,想鱼死网破啊。不过那药你喝了之后咋办的?”
萧淮瞪了他一眼,“八卦。本王都发现了,自然是没喝。”
岑南衣想到什么,提醒道:“你也不能一首这样守身如玉啊。”
十六咳了咳,“南衣姑娘,注意你的用词,王爷又没有喜欢的人,为谁守身呢。”
萧淮也道:“本王没兴致。”
“你没兴致和闻氏,还可以纳别的妾室啊,毕竟只是腿有疾,你这长时间克制自己清心寡欲的,别到最后真不成了。”岑南衣一脸关切。
萧淮闭了闭眼,神色有些疲惫。
“我没有克制,我只是一想起这种事就觉得恶心。”
一个双腿罹疾的废人,还要沉溺于欲望,岂非可笑又可耻?
岑南衣顿时站起来反驳道:“这怎么就恶心了?人之常情好不好,我早说过,你这腿疾和心境也有关系,你终日怏怏不乐的,别说腿疾了,日后说不定还会发展成心疾难愈,英年早逝啊。”
萧淮看着岑南衣,缓缓道:“一年前,寻了多少医问了多少药,既然都束手无策,又何必挣扎。我都己经放下了,你为何还不能放下?以你的才学,把时间用到别的上面,成为大周名医指日可待,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岑南衣烦躁地挠了挠头,原地转了一圈。
“这怎么能算是浪费呢?名利非我所求,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懂,看着病患日渐消沉而我却救不了有多难受。”
萧淮没再说话。
岑南衣知道惜字如金的萧淮今日说的话己经算多了。
他心志低沉,说多了话也会觉得疲惫,他也不再问他什么。
与此同时,冬青阁外的矮墙。
闻霜月撅着屁股趴在墙头。
她方才看到萧淮携带着一个女子往这边来了。
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半敞的轩窗。
闻霜月眯着眼看清窗后景致后不由怔了怔——那个屏风上搭的,是萧淮今日穿的那身黑金色锦袍。
?不是吧?
不是说不行吗?怎么大白天的衣服都脱了?
十六在屋内,像一只眼神极为敏锐的猎鹰,他看着墙头摇晃的发簪,低声道:
“主子,闻氏在监视。”
岑南衣闻言也抬头看了看,“看来你这妾室还是个眼线,你怎么还留着她?”
“有些事,要查清楚。”萧淮目光暗暗往窗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你今日来得太突然了。”
十六请示道:“主子,南衣姑娘的医者身份不能暴露,为防万一,恐怕不能再留着闻氏了。”
岑南衣闻言,耸了耸肩,“我的错,实在没想到你这妾室发展成线人了。”
萧淮瞥了一眼窗外,看向岑南衣。“把你的外衫脱了搭上去。”
岑南衣觉得此计可行,能遮掩她的身份。
于是她二话不说解了自己烟粉色的外衣,搭在了萧淮的衣服上。
十六顿时别过脸去,“你好歹也别说脱就脱啊!这里又不是只有王爷一个男的!”
岑南衣一脸莫名看了看十六,“你也算男的?毛都没长齐。”
十六顿时红透了脸,差点跳脚:“长齐了!你好歹也是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比闻氏还粗鄙?”
岑南衣皱着眉,看傻子似地看了一眼十六,然后带着质疑的目光看向萧淮。
萧淮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外面的闻霜月看到远处的小窗粉光一闪,是那姑娘的外衫搭在了萧淮的衣服上面。
靠!
还真百日宣淫啊!
真是看不出来,萧淮平日倒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也太急色了吧!
人家好歹也是刚到府上,不给人办个接风宴就算了,
连口茶都不让喝就干上了?
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以防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闻霜月皱着眉头从墙头上下来。
她拍了拍裙子,止不住地吐槽。
原来先前萧淮说的昭王府没有别的姬妾还就真就只是府里没有啊。
这是他养在外头的外室吗?
房内。
岑南衣掀开萧淮里衣的下摆,看了看他的双腿。
“还好,按我的法子让人日日混着膏药按摩推拿,倒瞧不出来肌肉萎缩的迹象。我给你施两针,疏通一下经络。”
岑南衣展开插满了银针,镊子,小刀的百草卷,取出极细的几支针,从萧淮的膝盖处扎下去。
微微的痛麻让萧淮皱了皱眉。
岑南衣看他的反应,笑了笑。
“我就说嘛,你的腿既然还能感知这个穴位,说明一定还会有办法。”
萧淮看着银针刺进自己小腿,语气平静又淡然,但是暗含着满满的消极。
“不过是施针时的昙花一现,余下时间,这双腿是连麻木都感觉不到的。”
岑南衣知道萧淮的性子,也没再多说。
从前萧淮比任何人都想要自己的双腿好起来。
谁能甘心呢?
萧淮挂帅征战期间,侵扰大周边境长达百年的鞳人被他带领的征西军赶去了天阙山外。
可就在最后关头,堕马渊上突然爆炸的火药炸碎了天阙山右脉的险崖。
五千名精锐和主将被埋在了堕马渊的血海中。
本该是彻底结束大周西北受蛮夷困扰的封神一战于胜利在望之际惨烈收场。
堕马渊的创口像一块腐烂的沉疾,连带着整个西北边境都血流不止。
谁能甘心呢?
如今西北边境战火频发,流民遍地,鞳人在边境线上叫嚣着。
而高坐庙堂的高官权贵,只知争权夺利,既看不见民生疾苦,也没有一丝民族气节。
皇帝有心打仗,国库也快被数年不止的战事拖垮了。
遍地疮痍,不甘心又能如何?
半年前,萧淮让她不要再来昭王府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话——
“也许这腿好不好都无关紧要了,我从来都无能为力,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高。”
那时她感觉像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敲得五脏六腑都在震痛。
看得太高?
可,西北的脊骨,能不高吗。
她是不愿这脊骨碎掉的。
她既为医者,自当穷尽毕生所学来治好萧淮这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