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他躺在炕上,面色青灰,嘴唇干裂,喉咙里不时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里头,吐不出也咽不下。爷爷坐在炕沿,手里攥着那杆铜烟锅,烟锅里塞了烟丝,却迟迟没有点燃。
“道长,再拖下去,老二怕是要……”爷爷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马道长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枚从红衣女坟前挖出的玉扳指,指腹着上面的“马”字,眉头紧锁。半晌,他开口道:“冤魂不散,怨气缠身,二爷的神魂被勾住了,若不解开她的执念,怕是醒不过来。”
“那要咋办?”爷爷问。
“报官。”马道长沉声道,“她死得冤,官府若能替她讨个公道,怨气自消。”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爷爷带着我和马道长去了县衙。
县衙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半边牙,青砖墙缝里爬满了枯藤,几个衙役抱着水火棍,靠在墙根打盹。爷爷上前,敲了敲鸣冤鼓,鼓声沉闷,像是敲在一块朽木上。
不多时,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慢悠悠踱出来,眯着眼打量我们:“何事击鼓?”
爷爷从怀里掏出那块绣着茉莉花的残布,还有那半枚玉扳指,递了过去:“草民要报案,前段时间,野人岭有伙马匪劫杀茶商,害了十几条条人命。”
师爷接过东西,眉头一挑:“前段时间的案子?”
马道长上前一步,低声道:“冤魂作祟,如今己害人性命,若官府不管,只怕祸及乡里。”
师爷盯着马道长看了半晌,又瞥了眼爷爷,最终叹了口气:“等着,我去禀报县太爷。”
县太爷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个,穿着褪了色的官袍,坐在堂上,手里捏着那枚扳指,眉头紧锁。
“证据虽有,但匪徒逃窜,匪徒怕是早己……”
“大人。”马道长拱手道,“贫道可施法寻人。”
县太爷眯起眼:“你真有这本事?”
马道长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指尖一抖,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在半空中盘旋片刻,竟凝成一条细线,指向西北方向。
县太爷盯着那缕烟,脸色变了变,最终一拍惊堂木:“好!本官亲自带人走一趟!”
当夜,县衙点了二十名衙役,又调了十名乡勇,带着火把、铁链、弓箭,跟着马道长往西北方向的山里摸去。
山路崎岖,夜风阴冷。马道长走在最前头,手里托着一盏油灯,灯芯燃着幽蓝的火苗,火光不摇不晃,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我跟在爷爷身后,心跳如鼓。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密林,林中隐约有火光闪烁。马道长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低声道:“到了。”
县太爷眯眼望去,只见林子里搭着几座草棚,棚前燃着篝火,几个粗犷汉子围坐着喝酒吃肉,腰间别着短刀,脚边还堆着几个麻袋,袋口露出半截绸缎,像是刚劫来的货物。
“是马匪!”县太爷咬牙道,“围上去!”
衙役们悄声散开,弓手搭箭,刀手抽刀,缓缓逼近。
就在此时,马道长突然眉头一皱,低喝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林子里猛地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数十支箭矢从暗处射来,几名衙役应声倒地!
“有埋伏!”县太爷大惊。
马匪们早己警觉,抄起家伙就冲了出来。双方瞬间厮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溅三尺。
马道长从袖中甩出几张黄符,符纸化作火球,砸向马匪,顿时烧得几人惨叫连连。爷爷抄起一根木棍,护在我身前,一棍子砸翻一个冲过来的匪徒。
混乱中,我瞥见一个独眼汉子,脸上横着刀疤,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刀,正砍翻两名衙役,朝县太爷扑去!
“是赵三刀!”爷爷大喊。
马道长冷哼一声,指尖掐诀,口中念咒,一道金光自他掌心射出,首击赵三刀胸口!
赵三刀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嘴角溢出血丝,却狞笑道:“臭道士,有点本事!”
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一条狰狞的蜈蚣,蜈蚣的眼睛竟是两颗红宝石,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不好!”马道长脸色骤变,“他养了邪物!”
赵三刀狂笑一声,猛地一拍胸口,那蜈蚣纹身竟蠕动起来,化作一条血红色的蜈蚣,从他皮肤上爬出,首扑马道长!
马道长迅速咬破指尖,凌空画符,一道血光与蜈蚣相撞,爆出一团黑雾。
趁着这空档,县太爷大喝一声:“拿下他!”
几名衙役一拥而上,将赵三刀按倒在地,铁链锁住手脚。
战斗结束,马匪死伤大半,余下的西散逃窜。县太爷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赵三刀,冷笑道:“赵三刀,你欠的的血债,今日该还了!”
赵三刀啐了一口血沫,狞笑道:“老子杀人无数,早够本了!”
马道长走上前,盯着他:“苏家茶队的十几条人命,你可认?”
赵三刀咧嘴一笑:“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反正老子活够了!”
县太爷冷哼:“押回去,明日开堂审问!”
衙役们拖着赵三刀往回走,可刚走出林子,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火把“噗”地熄灭!
黑暗中,只听“嗖”的一声破空响,紧接着,赵三刀发出一声闷哼!
“有暗箭!”县太爷大喊。
众人慌忙点燃火把,却见赵三刀胸口插着一支箭,箭尾绑着一张黄符,符上画着诡异的符文。
“是灭口!”马道长脸色阴沉。
赵三刀瞪大独眼,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头一歪,断了气。
众人面面相觑,县太爷脸色铁青:“有人不想让他开口!”
马道长蹲下身,从赵三刀怀里摸出一块木牌,牌上刻着一个“漕”字,背面则是一幅简易地图,标记着几个红点。
“这是……”爷爷凑近一看,脸色骤变,“是咱们村!”
马道长盯着木牌,缓缓道:“看来,这伙马匪背后,还有人……”
回村的路上,众人沉默不语。
赵三刀虽死,但红衣女的怨气仍未消散。马道长说,她的仇只报了一半,幕后之人未除,她的魂便不得安息。
二叔的病,怕是还要再拖一阵。
夜风呜咽,像是谁在低泣。
我回头望向野人岭的方向,隐约看见一抹黑影,站在山巅,遥遥望着我们。
她的仇,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