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桐油灯芯爆出三朵灯花,马道长枯枝般的手指正着香炉边缘。七盏油灯按北斗状摆开,火光在青砖地上投出跳动的星图。
"请神不是请客吃饭。"道长抓起把糯米撒在文川衣襟上,"要借天地之势,先通自身灵窍。"
文川跪坐在祖师爷牌位前,膝下压着张泛黄的典籍。马道长突然按住他后颈,指甲陷进肉里:"当年我师父教我请神时,先用艾草熏了三天三夜的天目穴。"
话音未落,老道抄起艾条就往文川眉心戳。青烟熏得眼泪首流,文川却闻见祠堂里的陈年霉味变成了松柏香。再睁眼时,供桌上的烛火竟泛着幽幽青光。
"念!"竹鞭抽在脊梁骨上。
文川刚念出"志心皈命礼",梁上突然扑簌簌落下灰来。牌位齐齐震颤,最边上那块"文氏显考"竟裂开道缝。马道长翻掌拍在香案,三根线香"咔"地断成九截:"停!你这哪是请神,分明是招魂!"
夜雨敲窗时,师徒俩缩在灶房烤火。马道长往火塘扔了把陈皮,青烟里浮出庙宇轮廓:"我本名马守真,师承正一法脉,正一法脉有三山符箓,龙虎山的天师剑、阁皂山的灵宝钟、茅山的上清铃。"
“师傅”,我以前听我娘说,她怀着我的时候曾看见过十七口棺材顺水而下,这些是不是真的?,你知道这些棺材的来历吗?”
“”唉,我说,你小子,能不能不要在我说话的时候打断我? 这就说来话长了”说罢,师傅沉思片刻。
开口道“万历二十三年秋,龙虎山、茅山、阁皂山三位掌教在黄河滩斗法"为争道门正统,三派斗了七天七夜。"
第一日,龙虎山张天师召来九霄神雷。青紫色电蟒撕开夜幕,将阁皂山的炼丹炉劈成齑粉。阁皂掌教玉虚子不怒反笑,扬手撒出七七西十九颗赤丹。丹药遇雷即爆,竟在半空烧出朵血色莲花。
"茅山的玄冥道长趁机放出三千纸兵。"马道长用香灰撒出纸人轮廓,"那些纸人贴着避雷符,专往龙虎山弟子的道袍里钻。"
三派斗到第三日,黄河水突然泛黑。有渔民捞出一十七具无头尸,伤口处钻出密密麻麻的透明线虫。张天师以雷法击之,线虫遇电竟化作黑烟,凝成"镇水棺现"西个篆字。
第西日辰时,三派掌教同时罢手。玉虚子占出大凶之卦,玄冥道长用龟甲卜出"水精乱世"的谶语。张天师望着翻涌的黑浪,突然割破手掌:"三派合力铸棺镇河,可愿?"
黄河滩上,龙虎山弟子布下九宫雷火阵,茅山道士在铁檀木上刻镇煞符,阁皂门人用丹火淬炼棺钉。铸棺需活祭。三派各出九名弟子,跳入熔炉化魂为钉。他说那夜黄河水倒流,九十九道魂火在棺盖上烙出北斗吞尸纹"。 最终才将那一十七具无头尸镇压黄河河底。
"三十年前黄河走蛟,十七具镇水棺被冲散,这才有你们村那些祸事”。
"那蛟龙不是寻常精怪。"马道长声音低沉,"它吞了九十九名孕妇,腹中胎儿怨气不散,化作十七颗血珠。这些血珠附在镇水棺上,使得棺木邪气冲天,寻常道法难以镇压。"
"你娘看见的那十七口棺材,正是当年被冲散的镇水棺,它们顺着洪水漂流,最终卡在文村附近的河道里。"
文川想起鬼眼溪底的白脸,喉头发紧:"那溪里的东西……"
"是血珠孕出的煞。"道长冷笑,"棺木被冲散后,血珠里的怨气外泄,附在了河里的鱼虾水草上,久而久之,就成了精怪。"
"当年三派合力镇蛟,但人心不齐。"他将铁钉一枚枚排在地上,"龙虎山想炼化血珠增修为,茅山想借怨气养阴兵,阁皂山则想用蛟龙炼丹。结果棺木刚沉入河底,三派就内斗起来,导致封印松动。"
文川想起祠堂里那块裂开的"文氏显考"牌位,忽然明白过来:"所以……那些棺材里的东西,其实是三派斗法时留下的祸根?"
马道长点头:"三十年前,我随师父追棺,亲眼看见一口描金棺卡在文村石桥下。棺盖缝隙渗出的黑水染红了整条鬼眼溪,你娘那晚喝的水,就是被那黑水污染的。"
文川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从小就能看见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他的血脉里,早就沾染了镇水棺的邪气。
灶膛里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文川盯师傅的脸庞,喉咙发紧。
"所以……我娘当年被水魍缠上,也是因为这血珠的邪气?"
马道长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块泛黄的布片——那是文川母亲分娩那夜,接生婆从她枕下发现的符纸残片。符纸早己褪色,但边缘仍能看出被水浸湿后又阴干的痕迹。
"你娘怀你时,曾喝过鬼眼溪溪水。"道长将符纸摊在掌心,指尖轻点其中一道扭曲的纹路,"那日溪水泛黑,她没在意,回来后就高烧不退。后来我才知道,那日的溪水里……漂着一块描金棺的碎片。"
文川浑身发冷。他想起小时候阿姐说过,母亲临产前总做噩梦,梦里有个穿红袄的女人站在溪边,怀里抱着个青黑脸的婴儿。每次梦醒,母亲的脚踝上都会多出几道淤青,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抓握过。
"血珠的怨气最喜孕妇。"马道长声音低沉,"你娘胎里的血气引来了水魍,它想借你的肉身还魂。"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啪"地炸开,映出文川惨白的脸。他终于明白,为何九叔公当年要在母亲床下埋陶瓮,为何自己出生时脖颈上缠着浸血的红绳——那根本不是祈福,而是镇压。
"你出生那晚,水魍差点得手。"道长忽然掀开自己的裤腿,露出脚踝上五个漆黑的指印,"我替你娘挡了一劫,这印记三十年都没褪。"
夜风卷着雨丝扑进窗棂,供桌上的油灯猛地一颤。灯影里,文川仿佛又看见母亲憔悴的脸——她总在深夜偷偷脚踝上的淤青,眼里满是恐惧。
原来那些淤青,从来就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