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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雪落梅枝

立冬那日,天上飘起了细雪。林小满蹲在灶前添柴,看火星子在炉膛里跃动,将冻红的指尖凑近暖意。铁锅里的萝卜炖排骨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混着松木香,把整个厨房熏得暖烘烘的。“阿满,把西屋的炭盆搬到堂屋去,”母亲裹着棉袄咳嗽两声,“玉芙姑娘说今儿要带城里的贵客来。”

小满应了一声,刚挑起炭盆,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她掀开棉门帘,看见玉芙的马车停在篱笆外,车帘上落着层薄雪,像撒了把碎盐。车门打开,先下来个穿狐裘的婆子,手里捧着个描金手炉,接着是位身着织锦斗篷的贵妇人,眉间点着朱砂痣,身后跟着西个抱礼盒的丫鬟。

“这是京中怡安伯府的夫人,”玉芙踩着木屐跨过门槛,睫毛上还沾着雪花,“听闻咱们的田园醉米糕和薰衣草香包畅销,特意来谈合作。”贵妇人摘了手套,露出戴着翡翠镯子的手腕,在炭盆前暖了暖手,目光扫过堂屋的粗布帘和泥墙,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林姑娘家的田园风光果然别致,”夫人捏着帕子掩口笑道,“只是这制糕的作坊...莫不是在后院?”小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虎娃正蹲在院子里堆雪人,老黄在旁边甩着尾巴,把雪粒溅得满地都是。她忽然想起玉芙说过,城里的作坊都是青砖铺地,窗棂上糊着雪白的绢纸,连揉面的丫头都要戴干净的布巾。

“确实简陋了些,”小满擦了擦手,从橱柜里取出个粗瓷罐,“不过夫人尝尝这蜜饯?是用自家酿的梅子酱做的,冬日里配茶最是开胃。”夫人挑眉接过,指尖触到罐身的粗粝纹路,忽然看见罐口缠着的红绳——那是小满用编虎娃护身符剩下的布头随手系的,此刻沾着些糖霜,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蜜饯入口的瞬间,夫人的神情忽然变了。酸甜的滋味混着梅子的清香,竟比京中老字号的糖渍果子还要清爽。“这味道...”她转头看向玉芙,后者正捧着粗瓷碗喝萝卜汤,鼻尖红通通的,像刚摘的小番茄。

“夫人若是不嫌弃,”小满忽然开口,“明日可随我去镇上的作坊看看?虽不如京中精致,却都是实打实的干净。”她想起周二郎新扎的竹货架,想起沈砚之画的防虫图纸,想起父亲特意从山里砍来的柏木案板。这些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物件,或许不够华贵,却都浸着用心的温度。

傍晚时分,贵客们要回城了。玉芙送完人回来,忽然从斗篷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的,沈公子在京中买的羊脂膏,说你总在田里劳作,手该保养些。”小满打开一看,膏体雪白如霜,盖子里还刻着朵小小的夕颜花。她想起今早沈砚之临走时,袖口沾着的稻草——那是他帮父亲捆柴时蹭上的,怎么拍都拍不掉。

夜里,雪越下越大。小满趴在窗台上看雪,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她点亮油灯,透过窗纸看见周二郎站在雪地里,肩上落着层厚雪,怀里抱着个木箱。“林姑娘,”他跺了跺脚上的雪,木箱缝隙里漏出暖黄的光,“给你家打的木窗棂,下雪了怕漏风。”

木窗棂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是乡下常见的缠枝模样。小满想起白日里贵妇人的眼神,忽然问:“周大哥,你说咱们这样的乡下屋子,真的能和城里的作坊合作吗?”周二郎放下木箱,呵出的白气在冷夜里凝成雾:“咋不能?你做的糖糕,比我吃过的所有点心都好吃。”

这话像团小火苗,倏地烧红了小满的耳尖。她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新炒的瓜子仁:“带回去给婶子尝尝,炒的时候加了桂花蜜。”周二郎接过陶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子,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蹲在篱笆旁喂野兔的模样——那时她腕间的红绳还很新,像道跳动的小火苗,烧进了他心里。

子时三刻,雪停了。小满推开屋门,看见沈砚之站在月光里,衣摆上的雪己经化了,露出里面半旧的青衫。他手里抱着个锦盒,盒盖上印着“京中老字号”的字样:“听说你们谈成了合作,这是给虎娃的礼物。”锦盒里是套文房西宝,狼毫笔杆上刻着“勤”字,砚台里还盛着半块没化开的墨。

“其实不必破费,”小满看着雪地上深浅不一的脚印,忽然笑了,“虎娃说等开春了,要跟你学认字呢。”沈砚之愣了愣,忽然从袖中取出封信:“玉芙堂兄的回信,说怡安伯府的合作文书不日就到。他还说...”他顿了顿,耳尖微微发红,“说等忙完这阵,想亲自来乡下尝尝你的萝卜炖排骨。”

院子里的梅树忽然抖落一片雪,露出枝桠间缀着的花苞,胭脂色的,像谁用指尖蘸了朱砂,轻轻点在素绢上。小满摸了摸腕间的红绳,又摸了摸怀里的羊脂膏盒子,忽然觉得这冬夜的冷风吹在脸上,竟也带着些甜丝丝的暖意。远处的犬吠声穿过雪地传来,混着某个少年踩雪的“咯吱”声,还有老黄在牛棚里嚼干草的响动,织成了一曲别样的丰年乐章。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贵夫人离开时,攥着那只粗瓷蜜饯罐不愿松手的模样。原来这世间的美好,从来不分高低贵贱——就像这落雪,能覆住朱门广厦,也能落在乡下的柴扉上;就像这梅香,能飘进京中的绣楼,也能漫过田间的稻草人。而她所守着的,不过是一方小院,几亩良田,和一群愿意陪她在风雪里暖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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