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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稻花丰年

处暑过后,稻田里的稻穗开始勾头,青黄相间的麦浪在风中起伏,像被揉皱的锦缎。林小满赤着脚走在田埂上,裤腿卷到膝盖,脚踝上沾着的泥浆。她腰间挂着个竹编小篓,里面装着新摘的毛豆,的豆荚隔着竹篾硌着小腹,像揣着一窝活蹦乱跳的小生灵。

“阿满,把田头的稻草人再加固些!”父亲站在远处挥锄头,草帽下的脸晒得黝黑,“前儿夜里听见野猪叫,可别让它们拱了稻子。”小满应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麻绳,忽然看见稻草人的草帽上停着只红蜻蜓,翅膀透明如纱,尾端沾着一星稻花黄。

路过溪边时,她看见周二郎正蹲在青石板上洗竹篾,古铜色的胳膊浸在水里,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竹篾堆旁放着个油纸包,上面还凝着水珠——是她今早塞给他的绿豆糕,用新收的薄荷叶包着,隔着纸都能闻到清苦的香。

“林姑娘,”周二郎抬头,眼角沾着水草,“后日镇上有集,我...我拉了些竹席去卖,你要捎带什么吗?”小满刚要开口,忽然听见上游传来嬉闹声。几个村童光着屁股在水里扑腾,虎娃骑在老黄牛背上,正用荷叶往同伴身上泼水,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地掠过稻田。

“给虎娃带串糖葫芦吧,”小满笑着指了指弟弟,“再帮我买两斤粗盐,家里的酱缸该翻晒了。”周二郎忙不迭点头,耳尖红得比溪边的蓼花还艳。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个贝壳小哨——贝壳边缘磨得光滑,中间穿了根红绳,“在镇上看见的,给虎娃玩。”

日头偏西时,小满背着竹篓往家走,路过村口的老槐树,看见沈砚之倚在树干上,手里握着卷书,墨色锦袍下摆沾着草籽。自上次一别,这城里公子竟隔三差五往村里跑,说是来“考察民情”,可每次都抱着堆农书蹲在田埂上,看得比虎娃背《三字经》还认真。

“林姑娘,”沈砚之起身,书页间掉出片干枯的薰衣草,“今日学了‘深耕易耨’,可否请你指点一二?”小满看着他沾了泥的靴子,忍笑接过书,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忽然想起玉芙走时留下的纸蝴蝶,此刻正夹在自家的《齐民要术》里,翅膀上的墨痕都洇开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玉芙探出头来,身上穿着件粗布短打,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光采。“小满姐姐!”她笑着跳下车,手里提着个食盒,“我学会做桂花糖糕了,快尝尝!”

小满惊讶地看着她腕间的银镯子——正是母亲送她的那对,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玉芙身后跟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手里抱着个古琴,看见沈砚之时愣了愣,随即笑着作揖:“砚之兄,别来无恙?”

原来这少年是玉芙的表哥,也是吏部尚书府的嫡子。他得知玉芙逃婚后,暗中帮忙打点,如今两人在镇上开了间茶寮,专卖乡下的花草茶,生意竟出奇地好。“小满姐姐,”玉芙从食盒里取出块糖糕,上面撒着桂花和碎坚果,“等稻子收了,你把新米送来,我们做米糕卖,保准能卖断货!”

夕阳把西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金黄的稻田里。虎娃不知何时跑过来,手里攥着周二郎送的贝壳哨,正追着老黄牛跑。沈砚之忽然弯腰拾起一根稻穗,指尖抚过的谷粒:“从前只知‘粒粒皆辛苦’,今日方知这辛苦里,竟藏着这般丰足的欢喜。”

夜里,小满坐在屋檐下筛豆子,月光如水,漫过她挽起的袖口。玉芙蹲在旁边帮她挑出虫蛀的豆子,忽然指着天上的北斗星:“小满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要分城里和乡下呢?我觉得哪里都好,只要...只要有想守的人。”

小满想起周二郎每次送竹器时,都会偷偷在篮底放块蜜饯;想起沈砚之把《农政全书》里的防虫法子抄在纸上,用镇纸压在她窗台;想起父亲修篱笆时,总会多扎几枝带刺的野蔷薇,说是能防野猪。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撒在岁月里的星子,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亮了起来。

“阿满,来尝尝新酿的葡萄酒。”母亲端着陶壶出来,壶身上缠着玉芙送的薰衣草花绳,“玉芙说拿到茶寮去卖,取个什么‘田园醉’的名儿。”琥珀色的酒液倒进粗瓷碗里,浮着几片玫瑰花瓣,香气混着稻草和泥土的味道,竟比城里的胭脂香还要动人。

远处传来周二郎的铜铃声,这次牛车来得比往常早。小满看见他怀里抱着个木箱,箱角露出半卷蓝印花布——是她上次在镇上瞧过的布料,想给虎娃做件新夹袄。“路上遇着卖布的,”周二郎挠着头,耳尖红得要滴血,“想着虎娃该添衣裳了...”

玉芙忽然轻笑出声,用手肘撞了撞小满。月光下,两个姑娘的脸都泛着红晕,比院角那株开得正盛的木芙蓉还要娇艳。沈砚之不知何时抱来古琴,指尖拂过琴弦,奏出的却不是城里的雅乐,而是首带着稻花香气的乡间小调,惹得老黄都晃着尾巴凑过来。

夜风掠过稻田,掀起一片沙沙的轻响。小满望着眼前的人,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在这样的夜里,和相熟的人围坐在一起,喝着自家酿的酒,吃着亲手做的糖糕,听着不成调的琴曲,看天上的星星一点点亮起来,像谁在天幕上撒了把碎银,又轻轻揉进了每个人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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