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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蝉鸣半夏

芒种过后,日头愈发毒了。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卷边,蝉儿躲在枝桠间拼命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暑气都喊出来。林小满蹲在井台边洗帕子,冰凉的井水泼在胳膊上,惊飞了停在她肩头的绿蜻蜓。

“阿满,把新收的麦子搬到屋檐下晒。”母亲戴着草帽从粮仓出来,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虎娃去镇上换盐了,你盯着点,别让老黄拱了粮堆。”小满应了一声,刚要去搬竹筐,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簌簌”的响动。她转头望去,只见篱笆墙根的草丛里,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裙角。

“玉芙?”小满惊呼一声,扔下帕子跑过去。玉芙从草丛里钻出来,脸上沾着草屑,月白襦裙上蹭了大块泥印,发间的珍珠步摇歪歪斜斜,倒像是从泥里滚过的小兽。“小满姐姐,”她抓住小满的手,指尖冰凉,“我、我从马车上跳下来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声和小厮的叫嚷:“小姐!您在哪儿?”玉芙脸色煞白,慌忙往柴垛后躲。小满一把拉住她,将人推进杂物间,又往门口堆了捆干草。刚转过身,就见几个穿青衣的小厮冲进院子,为首的正是那日来寻人的墨袍少年。

“林姑娘,”少年抱拳行礼,额角沁着汗珠,“可曾见过我家小姐?她私自逃婚,若是被父亲知晓——”他忽然瞥见小满腕间的红绳,眼神一滞,后面的话竟噎在喉咙里。小满摇摇头,故意将帕子搭在手腕上:“方才只看见老黄跑出去了,许是去溪边喝水了。”

小厮们又在院子里搜了一圈,终究没找到人,只好骂骂咧咧地离开。小满掀开杂物间的草帘,看见玉芙缩在墙角,浑身发抖。“他们说要把我关到绣楼里,首到出阁那日...”她忽然抓住小满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肉,“小满姐姐,我不想嫁给那个老头子,他都能做我祖父了...”

小满这才注意到玉芙颈间有道红痕,像是被绳索勒出来的。她心口一紧,忙取出藏在陶罐里的金疮药,轻轻涂在伤痕上:“先别急,你且在这儿躲着,等夜里我让周二郎送你去镇上的客栈。”玉芙点点头,忽然看见墙上挂着的斗笠,伸手摘下来扣在头上:“这样...这样就不像小姐了吧?”

傍晚时分,周二郎的牛车准时停在篱笆外。小满将装着干粮和碎银的包裹塞进玉芙怀里,又往她兜里塞了块槐花饼:“到了镇上找间当铺,把这对镯子当了换盘缠。”玉芙看着那对刻着缠枝莲的银镯子——是小满母亲的陪嫁,鼻尖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快走吧,”小满轻声催促,听见远处又传来马蹄声,“顺着后山的小路走,天亮前能到镇上。”玉芙刚要爬上牛车,忽然瞥见周二郎腰间挂着的竹哨——那是虎娃用野竹刻的,上面还系着她送的薰衣草干花。“周大哥,”她忽然开口,“谢谢你的花架,很好用。”

周二郎的耳朵瞬间红透,慌乱中竟把牛车赶成了S形,惹得玉芙轻笑出声。小满望着渐渐消失的牛车影子,忽然想起今早摘的黄瓜还浸在井水里,脆生生的,该给玉芙带着路上吃。她转身往回走,却看见墨袍少年站在篱笆门口,手里捏着块碎银,正盯着她腕间露出的红绳。

“方才那是...你朋友?”少年开口,声音比正午的井水还凉,“我看见她上了牛车。”小满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掌心:“不过是邻村的丫头,来借农具的。”少年忽然笑了,伸手拨弄篱笆上的夕颜花:“林姑娘可知,我叫沈砚之?七年前,你在城隍庙救过个被乞丐打伤的小少爷。”

小满猛地抬头,对上他眼底的星河。记忆突然翻涌——那个下着暴雨的傍晚,她蹲在城隍庙角落,用荷叶给浑身是血的小少年包扎伤口,还把唯一的玉米面饼掰了一半给他。少年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刻着“砚之”二字,在闪电的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是你?”小满惊呼,忽然想起玉芙颈间的伤痕,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既是来寻玉芙的,为何不首接带人来抢?”沈砚之苦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封信:“这是玉芙堂兄写的,她父亲受了奸人蛊惑,才会执意攀这门亲事。我...我是来帮她逃婚的。”

信纸边缘有被水渍晕开的痕迹,显然读过多次。小满接过信,看见落款处盖着“吏部尚书府”的印章,字迹力透纸背:“吾妹玉芙,当嫁有情人,而非攀附物。”她忽然想起玉芙说过的话:“连风里都有甜味。”或许这甜味,从来不是来自花香,而是来自愿意为彼此兜底的心意。

夜里,小满坐在屋檐下编竹篮,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落下来,在她膝头织出碎银般的图案。远处传来狗吠声,夹杂着周二郎回来时的铜铃声。她摸出藏在竹篮底的长命锁——是沈砚之临走时塞给她的,说等玉芙安定下来,便来赎。锁面上的纹路被磨得发亮,隐约能看见当年她用指甲刻下的小笑脸。

“阿姐,”虎娃抱着枕头从屋里出来,眼睛还沾着睡意,“玉芙姐姐会回来吗?”小满将弟弟抱到腿上,指着天上的银河:“你看那星星,有的离得远,有的离得近,但都在同一片夜空下。等秋天收了葡萄,咱们酿些葡萄酒给她寄去,好不好?”

虎娃点点头,忽然指着院角的石榴树:“那朵花开了!”小满望去,只见第一朵石榴花彻底绽开,像团跳动的小火苗,在夜里烧得正旺。她忽然想起沈砚之临走时说的话:“原来‘小满’这个名字,是‘物至于此小得盈满’的意思。”

风忽然掠过篱笆,带着薰衣草的香气。小满摸了摸腕间的红绳,又摸了摸怀里的长命锁,忽然觉得这个夏夜格外温柔。远处的蝉鸣渐渐低了,取而代之的是蟋蟀的琴音,和某个少年赶着牛车经过时,竹哨里漏出的不成调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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