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来历不明之方,切莫服用啊!”
“陛下您龙体万金,若有何碍,大可与微臣言说。”
“微臣与诸位同僚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诊治!”
嬴政摆了摆手。
“夏太医只需告诉朕。”
“有,还是没有?”
夏无且都快哭了。
这是让微臣来给这份药方背书?
但微臣自已都看不懂这药坊,怎么背书?
然而面对嬴政坚定的态度,夏无且只能苦涩的拿起绸布,一遍遍的努力研读。
半晌过后,夏无且倾尽毕生所学,才终于给出了一个模糊的说法。
“以此方药物的用量,应该不会对陛下的龙体产生大碍。”
“但服用此方后,陛下或会腹痛、腹泻不止,身体十分不适、疼痛。”
嬴政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如果仅仅只是痛苦的话,嬴政毫无畏惧!
……
走出宫门,赢羽回头看着御书房的方向,轻声一叹。
“也不知父皇能否信得过我。”
“若是父皇继续这般行事的话,莫说胡亥继位了,换谁继位都得乱啊!”
嬴政这两年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他该有的能力。
但这并非个例。
李世民、朱元璋等大半君王在临终之前都会性情大变。
死亡的追索让他们难以冷静下来。
心中的宏图壮志又逼迫着他们在残存的余生中完成一桩桩预想中的壮举。
这份紧迫却必然会给天下带来巨大的动荡!
想要让嬴政重回昔日之英明,唯有从根源上解决嬴政的忧虑。
仙丹,赢羽是没有。
但让嬴政多活几年,赢羽自问能做得到!
“只要父皇能多活二十年。”
“不,只要再多活十年,大秦的各项政令便能深入地方,让黔首们明白大秦并非像他们想象的那般严苛暴虐!”
“届时,天下就能安稳太多。”
正沉吟间,一道清脆的呼声从身后响起。
“将军,可无碍?”.
!
赢羽循声回头,便见王娴正在不远处担忧的看着自已。
赢羽笑而颔首。
“放心,本公子无碍。”
“只是与父皇说些杂事而已,能有什么事。”
“倒是劳烦你等了这么久。”.
王娴松了口气,笑而摇头。
“将军多礼了。”
“末将可是将军的副将,有难当然要与将军一起扛啦!”
赢羽畅快而笑。
“父皇若是得知王将军叛变的这么彻底,恐怕心都凉了!”
王娴心中一紧。
在宫门外质疑嬴政的决断,这不是找死么!
赶忙上前捂住了赢羽的嘴,王娴焦声低呼。
“将军,此地可是宫门口啊!”
“您在塞外说这等话也就罢了,怎的在此地还敢如此言说!”
淡雅的香气涌入赢羽的鼻腔。
温润的触感遍布赢羽的双唇。
一时间,赢羽的身体僵在原地。
未曾想,王娴这双常年握兵刃的手,竟然十分润滑!
只是在虎口位置有着些许浅淡的茧子而已。
注意到赢羽那有些呆滞的目光,王娴才意识到自已在做什么。
心脏一跳,王娴飞速撤回右手,轻声一咳。
“不过将军毕竟是公子。”
“陛下应该不会动怒的,是末将多虑了。”
说话间,王娴美眸低垂,根本不敢与赢羽对视。
赢羽也回过神来,眼中含笑的看着王娴。
“娴儿姑娘提醒的是。”
“本公子平日里言行确实太过放肆了些,这并不合适。”
听见称呼突然转变,王娴霞飞双颊,慌不择路的转头就跑。
“末将家中还有事。”
“先行告退!”
见王娴迈开两条大长腿就往东边跑去,赢羽笑而高呼。
“娴儿姑娘,若是本公子没记错的话。”
“武成侯府应是在城西才是。”
王娴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赶忙转头要往西边跑。
但跑出两步后,王娴却又似是不敢承认一般,又开始往东边跑去。
“末将是要先去城东买桂花糕的。”
“将军告辞!”
赢羽哑然失笑。
“这姑娘,下了战场怎么有点开始犯傻了?”
“蠢萌蠢萌的。”
刚才的忧虑被王娴这蠢萌的表现迅速冲淡。
召来八夫,赢羽上了自已的马车。
“出发,去羽书院!”
“遵命!”
驷马大车一路疾驰,很快便驶抵书院附近。
还没进书院大门,道道呼声便从马车两侧响起。
“夫子!”
“我等拜见夫子!”
“仁义侯,求您开恩,允犬子拜您为师啊!”
赢羽撩开车帘,便见书院门外竟然滞留着万余人!
其中有身穿儒衫的年轻人,也有穿着短打的仆从。
更远处,甚至还有一小片营帐。
乍一看根本不像是一座书院,反而像是一片军市!
赢羽都看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此地怎会变得如此混乱!”
闻讯而来的樊哙赶忙开口解释。
“夫子,这些都是要来拜师的弟子。”
赢羽指着书院外那片人山人海,皱眉发问。
“这些人都是?”
“羽书院的这一期招生不是已经截止了么?”
此次北伐,近三成弟子战死。
所以凯旋之后赢羽就开始招收弟子,填补缺额。
仅仅用了三天时间,羽书院的弟子就涨至万人,达到了羽书院的承载上限。
赢羽也随之宣布,羽书院本期招生暂时结束。
樊哙无奈的说:“若是仅有这些就好了。”
“书院外面这才一万多人。”
“但自夫子您宣布停止招生后,又有二十五万人左右前来,意欲拜入羽书院。”
“夫子您是没见着,一开始书院外面的人比之九原大营的军队还密集。”
“甚至还出现了好几次斗殴事件。”
“一众师兄弟屡屡驱赶,但还是有这么多人不愿意离开。”
赢羽:???
赢羽失声惊呼。
“二十五万人!”
你怕不是在逗我!
二十五万人,已经比一些县城的总人口还多了!
樊哙一乐。
“夫子,您也太小看咱们羽书院现在的影响力了!”
“现在可是还有很多人正在来的路上呢。”
“毕竟咱们书院的弟子可都是官大夫以上的爵位者了啊!”
“读书求学,不就是为了功成名就么。”
“如今现成的登天梯近在眼前,世人怎能不疯狂?”
赢羽恍然而笑。
“倒也是。”
“军功爵的诱惑,不是一声简单的截止报名就能打退的。”
大秦儿郎,基本都免不了上战场的宿命。
充当大头兵,伤亡率很高不说,拼命也难赚到多少军功。
但若拜入羽书院,非但伤亡率低不少,赚的军功也多。
在死亡的威胁和功名利禄的诱惑下,一句截止招生有什么用?
樊哙低声发问。
“夫子,要不要弟子直接禀明咸阳县令。”
“让除贼曹们驱逐一番?”
“他们如今聚众之举,严格来讲已经违反了秦律。”
“只是因为其间多有权贵子嗣,故而才未曾被抓捕而已。”
“若奉公子之令,咸阳县的官吏也不敢不管。”
赢羽当即抬手。
“莫要如此!”
直接驱逐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如果有的选的话,赢羽真的很想将这二十五万人尽数收为弟子。
孔子的弟子才三千人。
本公子的弟子直接暴涨至二十五万!
这叫什么?
这叫单方面超过孔子啊!
如此成就,系统难道不多给点奖励?
沉吟片刻后,赢羽沉声开口。
“去告诉他们,本公子会在三十六郡的郡治所在修筑羽学堂,并派遣本公子的弟子前去授课。”
“羽学堂的招生标准为二十岁以下,身体健康。”
“日后除非天纵奇才,否则羽书院不会再直接招收弟子。”
“而是需要学子在羽学堂内学有所成之后,才能前来羽书院进一步进修。”
赢羽不甘放弃这个进一步扩大儒家影响的机会。
但赢羽也不可能把羽书院扩建成一座城池那么大,用以容纳学子。
既然如此,就只能开始修建分校了!
樊哙愕然。
“羽学堂的标准这么低么?”
赢羽笑而颔首。
“总要给更多的人一些机会。”
“且从启蒙开始教授,本就是我儒家该做的事。”
樊哙了然拱手。
“弟子这就将消息传出去!”
赢羽招了招手。
“等等。”
“将消息传出去之前,先将羽书院内所有会匠艺的弟子都召集起来。”
“若是外面意欲报名者之中有大匠,也带入书院。”
……
随着赢羽将重心转移至羽书院,书院内外一片忙乱。
一车车材料被运进书院。
一名名弟子却走出书院,向着三十六郡的郡城而去。
与羽书院的喧哗相比,咸阳宫内的氛围却是诡异的寂静。
两日后。
嬴政正坐于地,看着面前那盘自已的金水,怔怔出神.
人世间最为尊贵的皇帝,死死的盯着那坨人世间最为污秽的排泄物。
九五之尊的卧房内却充斥着浓浓的臭味,场面极其诡异。
但嬴政却似无所觉一般,久久不语。
只因那金水之中,正有几只乳白色的小虫子正在无力的挣扎着!
嬴政不远处,赵高等十余名宦官、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良久良久之后,嬴政喉中才传出无比沙哑的声音.
“未曾想,那逆子竟然说对了。”
“朕的体内,竟然果真有虫!”
赵高慌忙稽首。
“这定然是尚食令做御膳时出了岔子,令虫子进了陛下腹中。”
“如今已经尽皆全须全尾的排出来了。”
“陛下龙体何其尊贵,怎会有虫子胆敢侵犯!”
“微臣谏言,将尚食令中的厨子尽数处斩!”
嬴政轻轻摇头。
“莫要骗朕。”
“朕,看的清楚!”
“是朕幼时的餐食中有虫,而非现在。”
“单单排出的便有十余只虫,朕的体内,还藏了多少虫?”
事关生死大事,嬴政极其谨慎。
所以嬴政可以断定,这些虫子绝对是被赢羽那一副药给打出来的!
赵高惊慌的再度稽首。
“微臣失言,求陛下治罪!”
一众宦官全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得知了此等滔天祸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已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定定的看着那些虫子。
直到它们再无动静,嬴政才嘶声开口。
“所有得知此事的宦官,尽皆押入骊山陵。”
“无朕命令,不得离开骊山陵半步!”
几名宦官松了口气。
他们清楚,让他们去监修骊山陵,就是为了封他们的口。
万一因为他们的泄密而导致嬴政驾崩,那么那句无令不得离开骊山陵半步,便会让他们为嬴政陪葬!
但至少,他们不需要现在就被灭口了!
几名宦官当即跪地稽首。
“臣等,拜谢陛下隆恩!”
嬴政宛若枯木一般,继续发出沙哑的声音。
“赵高,清理干净此地。”
赵高赶忙稽首。
“微臣遵命!”
马桶被迅速端走、焚烧。
尚未凋谢的花朵被碾碎混入水中,擦拭着地面。
各个窗户打开,放出尽数异味。
檀香被点燃,强势的将空气熏染成自已的模样。
十余名宦官手脚麻利的忙活着,不到一刻钟便将御书房恢复成原本那洁净素雅的样子。
但直到卧房大门关闭,嬴政却还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枯坐着。
“母后,您就那么恨朕么!”
“值得您折磨皇儿一辈子?”
嬴政本以为蕲年宫之变已经斩断了母子的最后一丝牵绊。
但嬴政没想到,幼年时赵姬对他的苛待竟然至今都还在影响着他。
右手无意识的捂住肺部,嬴政眼中尽是悲怆与萧瑟。
“朕,活不久了。”
“再服仙丹,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待朕驾崩,这天下又还能支撑多久?”
日头一点点的西斜。
嬴政在卧房内足足待了一整日。
直到天色昏黄之际,嬴政才终于下定决心。
整理好冕服,嬴政阔步离开卧房。
每日勤政从不间断的嬴政今日却未曾上朝,甚至没出卧房半步,引得群臣不安。
房门外,蒙毅及一众侍郎早已等待许久。
见到嬴政,蒙毅赶忙拱手发问。
“陛下可无碍?”
嬴政面露淡笑。
“朕无碍,只是想了些事情而已。”
“传召三公九卿上将军,开小朝议。”
顿了顿,嬴政补充道:“莫要传召诸公子。”
蒙毅不明白为什么嬴政要特意补充这么一句。
但还是当即拱手。
“遵命!”
很快,三公九卿上将军便尽皆云集御书房。
“臣等,拜见陛下!”
拱手高呼间,李斯等重臣全都用余光偷瞄嬴政。
见嬴政气色红润,并无病态,他们才松了口气。
嬴政略略颔首。
“诸位爱卿,免礼。”
“秋收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颜正初拱手而笑。
“陛下遣散所有徭役之后,民众欢欣鼓舞,民间劳力暴涨。”
“臣等已经将各项政令下达完毕,各地属官也在积极配合。”
“再加上今岁风调雨顺,想必会有个不错的收成。”
嬴政满意而笑。
“甚善!”
“行同伦之举推进的如何了?”
李斯起身道:“回禀陛下,各地淫祀庙宇已经尽数砸碎。”
“正祀的规矩也已经建立完毕。”
“不过礼可改,人心难改。”
“截至上月末,大秦今岁因此而入狱者共六万三千七百零二人。”
“不过总体而言,较之去去岁已有长足进步。”
“微臣预计十年内可以彻底扭转天下礼制。”
嬴政略略颔首。
“既已有所进步,便莫要让各地约束的太过狠厉。”
“礼制的变更,可以让羽多出出力,法吏多松松手。”
李斯一愣。
如果这样做了,那还是以法治国的大秦么!
但见嬴政语气坚定,李斯还是赶忙拱手。
“微臣遵命!”
嬴政不急不缓的下达着一条条命令。
看似与以往的小朝议没有什么区别。
但李斯等朝臣还是敏锐的发觉了一丝不同。
以往的嬴政,是在一门心思拉着大秦向前发展。
但今天的嬴政,却似乎更看重天下的稳定与民心?
半晌过后,嬴政突然状似随意的发问。
“骊山陵还需多久能够竣工?”
冯去疾当即拱手。
“回禀陛下,按照将作少府的进度,预计再有十年方才能够竣工。”
嬴政轻声一叹。
“十年?”
“太久了!”
冯去疾赶忙低声道:“陛下,您前番方才下令,遣散骊山徭役回乡秋收。”
“若朝令夕改的话,恐黔首心有怨气啊。”
“且陛下春秋鼎盛,何须着急?”
所有朝臣听闻嬴政此话都下意识的觉得,这是嬴政对工期进度不满了。
但嬴政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朝臣呆愣当场。
“无须再加派徭役。”
“既然需要十年之久,那便莫要急于一朝一夕。”
“自明岁起,骊山陵的徭役减至十万人。”
“便是朕骤然驾崩,也不许增派徭役、提前完工。”
冯去疾一愣,赶忙拱手。
“陛下,若如此,工期预计将延迟至二十五年之久!”
嬴政随意开口。
“朕如今春秋鼎盛,等得及。”
“此诏,传令天下!”
传令天下之后,便是嬴政也不能轻易改诏。
这就说明,嬴政是动真格的了!
一众朝臣虽然不解,但以后每年能多释放二十万的壮劳力,对大秦却有大益。
冯去疾等朝臣当即欣然拱手。
“陛下,圣明!”
嬴政笑而颔首。
“夜已深,朕就不多留诸位爱卿了。”
“通武侯、赵宗正稍待。”
“诸位爱卿便散了吧。”
冯去疾等朝臣闻言当即拱手。
“臣等,告退!”
待到群臣散去之后,嬴政缓缓收敛笑容。
“蒙上卿,令郎中令把守四周。”
“不许任何人靠近御书房三十丈之内!”
蒙毅见状面色一肃,轰然拱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