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扶苏忍不住了。
满堂朝臣唯有扶苏知道,赢羽甘冒奇险,北伐匈奴,为的就是不修长城。
如今赢羽成功了,匈奴被灭了。
结果反倒是要变本加厉的修长城?
这置赢羽的付出于何地?
扶苏豁然起身,拱手开口。
“父皇,儿臣谏言,不修长城!”
看着扶苏满脸严肃的反驳自已,嬴政突然间有些恍惚。
这半年多以来,扶苏一直安分守已,再不严词争辩。
嬴政都差点忘了,这才是扶苏与朕原本的相处模式!
嬴政认真的看着扶苏。
“扶苏,你也去过北方,看过北方边民的生活如何凄惨。”
“前番决议修筑九原城长城时,你最后也同意了。”
“但为何如今要修筑故匈奴长城时,你却又不同意了?”
“在你眼中,那些故匈奴之地的牧民就不是秦人了么?”
“或许,他们确实与寻常秦人有所不同,但朕之后也会调遣黔首移民充边。”
“即便不去保护那些胡人,朕也必须要保护充边的秦人!”
扶苏摇了摇头,诚恳的看着嬴政。
“父皇,儿臣从未歧视过任何一种秦人。”
“在儿臣心中,无论他们原本是什么人。”
“当他们成为秦人之后,他们的身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秦人!”
嬴政微微皱眉:“那你为何又要劝朕不修故匈奴长城?”
扶苏面露坚定。
“因为二弟!”
嬴政微怔。
“因为羽?”
扶苏面露笑容。
“不错,就是因为二弟!”
“二弟此番可以率军五万,北灭匈奴。”
“那若是给二弟十万兵马,二弟是否就能东灭东胡、西吞月氏了?”
这一次,就连蒙毅都摇了摇头。
“扶苏公子,战事不是如此论算的。”
“我等如今尚不知羽公子是如何灭亡匈奴的。”
“但即便是相同的战术,在面对不同敌人时也不一定能发挥出相同的作用。”
蒙毅谆谆教诲道:“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数术!”
扶苏却是笑了笑。
“但,东胡和月氏会如此以为么?”
“他们会因为战争充满变数就不惧怕二弟么?”
“他们就不怕睡的正香呢,却突然发觉二弟所部已至王庭门外了么?”
“二弟可是一心想将儒家传遍天下的。”
“他们,敢给二弟这个机会么?”.
嬴政饶有兴致的看向扶苏.
“扶苏,你以为,该当如何?”
扶苏沉声开口。
“儿臣谏言,向全天下,尤其是向东胡和月氏详细传播此战经过。”
“尤要重点告知月氏和东胡,二弟为何北上。”
“以此对月氏和东胡进行威慑!”
嬴政若有所思。
“以羽对月氏和东胡进行威慑么?”
扶苏点了点头。
“二弟不同于其他将领。”
“二弟不需要补给,不需要辎重,不需要后勤。”
“全员骑兵,行军如风。”
“以弱势兵力,率大秦将士,却能在草原上覆灭匈奴。”
“即便月氏和东胡大军兵逼大秦,也无法对二弟的行军造成任何影响。”
“如此将领,绝对是东胡和月氏最为惧怕的将领!”
“只要月氏和东胡对我大秦心有恐惧,就不会胆敢轻易犯边!”
听着这话,王贲等一众将领不由得点了点头。
大秦将领,向来稳重。
或者说,战国时期的名将行军都十分稳重。
他们对于后勤和辎重十分依赖,擅长的是动辄几十万人的大兵团作战。
唯一擅长奇袭,并不依赖后勤的李信却在灭楚之战中被打断了脊梁骨,再不敢独领一军作战。
所以遍观当今天下,如赢羽这般善于深入草原作战的,唯他一人。
想明白这一切,王贲面露轻笑。
“未曾想,本侯的杀名,在草原却没有羽公子管用。”
“但,本侯以为,扶苏公子所言不虚!”
“月氏和东胡最为惧怕的,确实就是羽公子这般的将领!”
赵高却是摇了摇头。
“扶苏公子想的很好,通武侯所言也不虚。”
“月氏和东胡确实可能会惧怕羽公子。”
“但这等威慑又有何用?”
赵高诚恳的面向嬴政拱手一礼。
“微臣倒是以为,对于羽公子的畏惧反而会更刺激月氏与东胡。”
“摄于恐惧,月氏和东胡甚至有可能联合起来,一同南侵!”
李斯等不少朝臣点了点头。
无论白起、王翦还是王贲,都是一世名将。
尤其是王翦和王贲,灭个国比跟妻子生孩子都轻松。
但这三员名将坐镇的大秦,得到和平了么?
没有!
反倒是因为这些大将的存在和大秦的强盛,引得故六国合纵抗秦,让大秦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一时间,扶苏无言以对。
王贲却是突然开口:“羽公子的身份与我等不同。”
“羽公子是公子,我等却是武将。”
“若非此番匈奴主动南侵,羽公子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公子生活不过,主动率军北伐。”
“即便是匈奴主动南侵,陛下也并不同意羽公子北伐。”
王贲一边思考,一边缓声开口。
“陛下,末将以为,可令姚贾出使月氏和东胡。”
“告知月氏和东胡,羽公子乃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子嗣。”
“只要月氏和东胡不主动犯边,陛下不会舍得让羽公子再冒风险。”
“故而我大秦承诺,不会率先使用赢羽!”
“也万望月氏和东胡切莫擅起边衅,致使陛下父子分离,忍痛送羽公子出征。”
嬴政和一众朝臣都咀嚼着王贲的这番话。
“我大秦承诺,不会率先使用赢羽?”
喃喃间,不少人都是双眼一亮。
若是大秦说,我大秦承诺不率先使用白起、王翦或王贲,那普天之下都没人信。
这三位就是纯粹的武将。
哪个君王会愚蠢到把本国的镇国大将尘封?
即便君王忍心,这位大将又会甘心么?
一个个猜疑会直接导致这个承诺变成笑话!
但赢羽就不一样了。
人家是大秦的二公子。
在尚未定下太子的大秦,赢羽最大的追求绝不会是封侯拜将,而是直接当皇帝!
且赢羽毕竟是嬴政的儿子。
若无必要,嬴政怎会忍心让自已的儿子去出生入死?
由是此,这番承诺的可信度变得极高!
嬴政畅快大笑。
“此谏,甚善!”
“未曾想,朕的皇儿竟然于我大秦有这般大用!”
这一刻,嬴政无比欣慰。
朕的皇儿,终于成长到满堂朝臣,甚至全天下都不可忽视的地步了!
扶苏满是期待的看着嬴政。
“那父皇,还需要修长城么?”
嬴政沉吟数息后,大手一挥。
“我大秦有羽,便已有抗击蛮夷的长城!”
“又何必再修一座?”
“这长城,不修了!”
扶苏大喜过望,赶忙拱手。
“儿臣,拜谢父皇!”
王贲等一众文臣大将也是齐齐拱手高呼。
“我等,为大秦贺!为陛下贺!”
嬴政自豪的忍不住长身而起,背负双手,双眼睥睨的俯视着满堂朝臣。
瞧瞧!
都仔细瞧瞧!
那能威慑蛮夷的名将,是朕的皇儿!
唯有赵高暗暗要紧牙关。
“赢羽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因为赢羽的存在,就不修长城?”
“本官倒是要看看,待到月氏和东胡南侵之际,他赢羽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若是赢羽再度出征,他总有一天会死于沙场之上!”
……
就在嬴政与一众朝臣为是否修筑长城而争论时,一支兵马正向着头曼城快速行军。
陇西侯李信端坐马上,沉声喝令。
“传令全军,剑出鞘、弓上弦、人饱腹。”
“传令斥候,将侦察范围扩大至三十里,数量增加三倍!”
“遵命!”
传令兵领命而去,李信却是轻声一叹。
“也不知抓到的那俘虏所言,是真是假。”
“若是再找错一次地方,为了袍泽们的性命,本侯也只能班师回朝了。”
早在一个多月以前,李信便已经得到嬴政的命令,启程出征草原。
一路上,李信尽可能的避战,但所部受创还是极其严重。
出征之际,李信带了十万兵马。
但如今,李信所部兵马仅剩七万余。
沿途李信一直在抓捕、拷问俘虏,试图获知赢羽和头曼城的位置。
但却连续三次获得的都是假情报,让李信白跑了不少冤枉路。
如今李信所部的兵力和辎重,最多只够再探查完最后一个目标而已!
右手一拍马鞍,李信愤声低喝。
“年少无知之辈,只会让所有信任你的袍泽因你的莽撞而死!”
“为何总会有这样的轻狂少年!”
“难道本侯的经历,还不足以成为教训么!”
每每想到赢羽的行为,李信就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他。
那时的李信也轻狂自傲,带着二十万兵马就敢说要覆灭楚国。
结果,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七名都尉战死。
唯有他自已和两名都尉在亲兵的拼死搏杀下冲了出来。
这一声怒喝,也不知是在因赢羽而怒,还是因为曾经的他自已而怒!
继续前进了半日路程后,一名斥候策马狂奔而来。
在李信面前站定,斥候一脸古怪的开口。
“将军,前方发现我大秦旗帜!”
李信微微皱眉:“是九原侯的部队?”
斥候摇了摇头。
“不是举着大秦军旗的军队,是插着大秦旗帜的城池么!”
李信:???
“难道本侯兜兜转转间,已经进入大秦境内了?”.
斥候赶忙摇头。
“不不不,那绝对不是我大秦的城池。”.
“城池周边有大量匈奴毛毡帐篷,城池内也没有房舍,只有更大一些的帐篷。”
“根据营帐数量和街上行人的数量,卑职估算这座城池之中有七十至八十万胡人生活。”
“观其修筑方式,定然是匈奴城池无疑。”
“但其城头确实还挂着大秦的旗帜。”
越说,斥候感觉越是混乱。
无奈之下,斥候只能右手一引。
“将军,西北方六里有一座山头可以眺望到那座城池。”
“将军不若亲眼一观?”
李信眉头紧锁,看向斥候的目光也颇为不满。
“身为斥候,便是本将的眼睛!”
“亲眼目睹了敌情,却连描述都描述不清楚?”
“自去领罚!”
斥候满脸的无奈和委屈。
这能怪他么?
讲真,他当斥候好几年了,就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城池!
但主将下令,斥候不敢不听。
带着满心的幽怨,斥候还是乖乖的领着李信上到山坡之上。
“将军,就是那座城池!”
李信顺着斥候的手势望去,随即人就愣在了马上。
山脚下那座城池,怎么看怎么都是匈奴的城池。
毕竟秦人的城墙不可能仅有三米高。
但偏偏,却有一杆大秦的旗帜在城头随风飘荡。
违和感直接拉满!
“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思虑间,一支扛着金狼旗的匈奴胡骑从地平线尽头跳跃而出。
“呦吼吼此战,大丰收啊!”
“要俺说,早就该杀了那些大将,如此一来,他们的功劳就也是咱们的了。”
“非但如此,他们自已的脑袋也是咱们的了,而且还更值钱啊!”
“哈哈哈,快走快走,那些脑袋若是烂了可就不能用了。”
这支胡骑的人数高达五六万。
阵型比之寻常胡骑还要更加散乱。
甚至可以说,根本称不上是阵型,更像是一群刚打完仗的社团组织!
而每一名胡骑的战马身侧,还都悬挂着好几颗人头,比之寻常胡骑大有不同。
眼睁睁的看着这支扛着金狼旗的胡骑冲进头曼城。
听着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
李信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到底是大秦的城池,还是匈奴的城池?”
“为何城头飘的是大秦旗帜,士卒抗的却是匈奴旗帜?”
“这些胡骑又为何要携带头颅?胡骑不是根据人头论算军功的啊!”
“最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一个个互相冲突的信息差点把李信的脑筋给烧毁。
这一幕,实在是太诡异了!
眉头紧锁的沉思半晌,李信才终于下了决定。
“传令全军,整军备战,大军推进!”
无论是敌是友,先做好战斗准备再说!
传令兵当即将李信的命令下达全军。
伴着摇曳的令旗,七万余秦军迅速整军列阵,向着前方城池缓步推进。
在李信那疑惑又警惕的目光之中,城池大门突然洞开。
近二十万士卒冲出城墙,在城墙外列阵。
扛着匈奴部落旗帜的骑兵游弋在左右两翼,看着秦军的目光中满是贪婪,却又有一丝恐惧。
中军位置处,六万余秦人样貌、肩抗秦人旗帜的士卒列作整齐的阵型,严阵以待。
一杆杆大秦旗帜和匈奴部落旗混杂在一起,显示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停!”
在城墙外五百丈站定,李信右手一抬,令全军停步。
看着面前的大军,李信目露警惕。
“常备士卒人数竟高达近二十万人?”
“若是果真开战,我军即便能够成功逃脱,恐怕生还者也十不存一!”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紧张。
李信带着百名亲兵,缓步上前,朗声大喊。
“吾乃大秦陇西侯,李信。”
“前方军伍,主将何人!”
在李信紧张的注视下,前方军阵裂开了一条通道。
一名身穿熟铜全身重铠的年轻身影排众而出,笑而拱手。
“久闻陇西侯大名。”
“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北伐军偏师主将,赢羽,见过侯爷!”
李信双眼不敢置信的瞪大,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名年轻的将领。
“你就是羽公子?”
看着赢羽身后的城池和那些胡骑,李信面露怒色。
“你叛国投敌了?!”
赢羽:???
怪不得前世那么多人说你李信不知好歹呢。
这嘴是真不会说话!
赢羽耸了耸肩。
“陇西侯,末将好歹也是大秦的二公子。”
“即便末将想要投敌,您觉得匈奴敢收么?”
李信认同的点了点头,但眼中的疑惑却不减分毫。
“那公子现在这是?”
赢羽面露淡笑。
“此城乃是头曼城。”
“半个月前,本将率部攻破此城,并安扎于此,休整兵马。”
“本将已就此役向咸阳发去军报。”
“算算时间,军报应该已经抵达咸阳了。”
李信了然颔首。
“原来此城已被公子所破。”
“本将就说……等等!”
李信脸上的惊愕还没完全散去呢,就被更浓的惊愕所覆盖。
“你说这是头曼城?”
“头曼城不是匈奴王庭么!”
看着李信那震惊的目光,赢羽玩味而笑。
“此地,正是头曼城。”
“此地也确实是匈奴王庭。”
“故匈奴单于就在此城之中,侯爷想见一见么?”
李信:0ДQ
本将感觉你在骗本将。
虽然本将没有证据。
但你丫不是只带了五万兵马北上么?
本将带着十万兵马打到此地,军心都快崩溃了。
结果你告诉我,你用五万兵马灭了匈奴王庭?
非但如此,原本的五万兵马还膨胀到了近二十万!
这怎么可能!
见李信震惊的呆愣原地,赢羽笑着右手一引。
“父皇暂时尚未安排官吏接收头曼城。”
“至少今日,此地还是归属本将管辖,自当尽到地主之谊。”
“侯爷劳师远征而来,怎能让侯爷一直在城外?”
“快请入城!”
李信暗暗攥紧了缰绳。
他完全摸不清现在的情况。
但要说赢羽真的叛国投敌了,李信却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犹豫了十余息后,李信故作爽朗的大笑。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话落,李信压低声音,声音快速的吩咐。
“传令全军,继续保持警戒!”
“战车兵、弩手、骑士、辎重、攻城器械留在城外,时刻准备战斗。”
“亲兵、材官(步卒)随本侯入城。”
副将紧张的看着李信。
“若是羽公子果真叛国了,那难道我军要动手么?”
李信声音转冷。
“若是他果真叛国了,自当将其斩杀!”
副将脸色愈发惊慌。
“但他可是陛下的子嗣,大秦的公子啊!”
李信声音无比坚定。
“陛下的儿子又如何?难道本将就杀不得了!”
吩咐全军做好战斗准备,李信才挂上一脸放松的笑容,策马上前。
“未曾想,公子竟能以五万孤军马踏头曼城。”
“公子之才,本将敬之佩之啊!”
赢羽笑着摆了摆手。
“陇西侯谬赞。”
“不过是侥幸而已。”
李信满心的MMP无处可吐。
侥幸?
本侯怎么就没有这么侥幸过呢!
在本侯看来,此事定然有诈!
正准备继续旁敲侧击,李信却看到又一支胡骑护送着数万只羊自远处而来。
怕怕的看着城外囤聚的兵马。
见双方没打起来,为首的胡人赶忙对着赢羽右拳砸心。
“拜见将军!”
“我部供奉已至,这就赶入城去。”
待赢羽点头还礼后,那胡人便赶忙将羊都赶进了头曼城内。
李信见状对赢羽的怀疑更甚,状似无意的笑问。
“看来公子很得人心啊。”
“竟然还有匈奴胡骑专门赶着羊给公子送来?”
还说你没叛国投敌!
没叛国的话,远处的胡人为什么特意跑过来给你送礼?
难道胡人还会主动大老远的跑过来给你送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