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十三军被打残了,何洪善已经黔驴技穷、无力再攻。你下命令吧,我带十四军从归濉县北上,夜袭榛阳,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许良才军装笔挺,身姿挺拔的站在他亲生兄长面前请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是荆州的最后一张底牌。
东山里和费河接连告急,段锦语的九师已经逼近崇关,东翼的殷熊也是节节败退,许良顺的计划破产了,荆州眼下岌岌可危,潇城也许守不住了,十四军是他最后一张王牌。
他痛心疾首,万分不舍的看着自已的亲弟弟,最终还是下令,令许良才带兵自归濉县北上、夜袭榛阳,做最后一搏。
“叮铃铃……”
凌晨,天空泛起鱼肚白,榛阳寓所的电话突然响起,江南忆披着米白色披肩拿起电话,她温声道:“年哥,是前线的电话。”
谢泛岭禀报道:“军座,许良才的十四军动了。”
“我知道了。”王溯舸挂掉电话,他换好军装出门,临走前依依不舍的亲了亲妻儿,事无巨细的叮嘱,“馨妹,我要打仗去了,你照顾好自已和杪杪,近几日别碰凉水,待我回来给你们带鱼糕吃。”
江南忆轻轻抱住王溯舸,她恋恋不舍的同丈夫道别:“年哥,战场凶险,你千万小心,家中有我呢,你不要挂心,我和杪杪等你回来。”
“好。”王溯舸用大衣裹住了年幼的妻子,又抱了抱还在襁褓熟睡的孩子,“馨妹,外面天凉,你不要出去了。天还早,回去再睡会儿,我让钱妈在灶上温了党参枸杞猪骨汤。”
王溯舸事无巨细的安排好家中事宜,随后乘车直奔指挥部,“敬衡,许良才的十四军直奔榛阳而来。”
“我也收到电报了。”海军署署长胡焕庸正坐在椅子上喝豆浆吃包子,“陌年,榛阳是我们的补给点,潇军这是要狗急跳墙啊。”
“潇军已经退无可退,他们除了兵行险招外别无他法,许良顺也是无力回天了。”王溯舸心中了然,他脱掉大衣,开始部署作战计划,“派袁慎的十八旅南下在无封崖一带阻击十四军,第十师留守榛阳。”
胡焕庸将电报本递给他:“清樾昨晚发来电报,今日一早沿梅江南下调走了平城舰、茶花舰、复兴舰三艘军舰,还有十架战机,另外修竹也调了永兴舰准备强渡费河。”
“语儿这是打算炮轰汉口啊。”王溯舸沉吟片刻,他放下包子擦了擦手,从副官手中拿过电报本,“归闲的电报上说六师在东山里苦战三天三夜打的很艰难,要再调拨十架战机增援东山里。”
“应该的。”胡焕庸也擦干净手,随后利落的签字盖章,他考虑十分周全,“我们驻扎在榛阳的兵力不算少,纵使少了二十架战机也改变不了什么,当务之急是要先解东山里之围。”
“你做决定就好。”王溯舸淡淡点头,他与胡焕庸配合一直很默契。
胡焕庸好奇地问:“陌年,这个许良才是什么来头?”
王溯舸津津有味的吃着酱肉馅包子,随后解释说:“许良才是许良顺的亲弟弟,今年三十五岁,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此人作战勇猛风格强硬,为潇军立下无数战功。敬衡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虞城被剿灭的三军团,原本这个三军团司令的位置应该是许良才的,但萧乾忠却临阵换将,致使三军团全军覆没,我才萧乾忠是怕许家兄弟‘功高盖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潇军中也就是许家兄弟还算能征善战,萧乾忠却无端猜忌,也是鼠目寸光。”胡焕庸又摆了两碗豆花放在桌上,问王溯舸要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敬衡,你这酱肉包子从哪儿买来的?”王溯舸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咸豆腐脑,他尝着包子好吃,便当即拿出了钱让副官按图索骥买一笼送到他的寓所中去。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天色大亮,许良顺披衣坐在指挥部中,他一动不动盯着沙盘,面上尽是愁容,他已经年过半百,行将就木了。
“咳咳……”
“夫人,你怎么起来了?”许良顺闻声而动,他急忙起身小心翼翼扶住病弱的妻子。
“爷,我不碍事,睡多了也乏的很,见灯亮着就下来看看。”许夫人虚弱的坐在沙发上,她有气无力的握住丈夫的手,面容苍白的倚在他身上,她身上经年累月萦绕着散不去药香味,“爷,您又一夜没睡吧,怎么没见到小叔?是战事吃紧吗?”
许良顺笑着解释:“小才带兵北上了。当下战事是有些紧张,但不碍事,夫人别多想,你好生养好身子,过些日子等战事结束了,我让小才送你去国外看看妞妞和尧儿。”
许夫人泪水涟涟:“爷,我十三岁嫁你为妻,你别骗我,我知道荆州可能守不住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爷你就算不为自已着想,也该为两个孩子考虑一下,我的身子也就这样了,不定那天就走了,若是爷你再出事,我们的一双儿女可怎么活啊……”
“夫人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许良顺闻言也有些伤感,他半生征伐,三十岁娶妻,三十八岁才有了一双儿女,如今妻子病弱儿女年幼,家中还有年迈的双亲需要赡养,让他如何放心的下。
无封崖,袁慎正在指挥战役,十八旅是去年刚组建的部队,队伍中几乎全是新兵,此前一直驻扎在渔歌县训练,由于缺少战争的磨砺,作战方便稍显稚嫩与不足。
许良才率十四军来势汹汹,十八旅的第一道防线很快就被攻破,袁慎并未急躁,他本就极具战斗经验,很快稳住军心,下令部队退到二线阵地,尽可能依托地形地物,分散配置兵力,不给敌军分割包围及炮火杀伤的机会,一整天,十八旅在袁慎的指挥下都在与敌十四军反复争夺阵地,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袁慎安排了特务营发动夜袭,趁敌军疲惫休整之际一举夺回白天失掉的第一道防线。
“对面的指挥官太难缠了!”许良才被折腾到筋疲力竭,他有些束手无策,他们一整天时间除了伤亡人数一无所获,部队整整浪费了一个白天,都没有往前一步。
“军座,稍安勿躁。”参谋长的安慰在此时显得有些苍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无非是想拖死我们,为他们后续部队争取时间,我们耗不起也没有时间耗下去了,必须尽快打通无封崖。”许良才并未一味令部队强攻,他命令四十三师的八十六旅从侧面迂回包抄敌军,又命四十二师做前锋,明早六点钟再次发动进攻。
袁慎也同样想到了迂回战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时间就是金钱,必须尽快全歼十四军,命令五十四团从当阳迂回到敌军侧翼,实行包抄。”
“大帅,各部均已于今日凌晨再次发动进攻。”简盈虚将厚厚的一摞电报放在荆辞渊的书桌上,又给他倒了一杯咖啡。
“好,谢谢。”荆辞渊摁灭了雪茄,其实他烟瘾不算大,只是烦躁的时候会抽烟解乏,昨晚他一夜未睡,烟灰缸里的烟头满满当当,桌上还有散落的巧克力糖纸,脑力活动者都嗜糖如命,否则压根就熬不住。这几日不断有前线的战报传来,各部伤亡数字均直线飙升,他作为总指挥官面临的精神压力很大。
他揉了揉眉心,疲倦的问:“浮生,十八旅怎么样了?”
简盈虚言简意赅的总结:“打的还算顽强,但士兵到底是临阵经验不足,步炮协同和冲锋稍显青涩,阵地几番易手。但好在袁师长指挥经验充沛,他派特务营夜袭,夺回了白日丢掉的第一道防线,现在正与敌军相持不下。”
“白圭做的已经很好了。”荆辞渊赞许的点点头,他又仔仔细细翻看所有电报,“东线的进攻是不是逼的太急了些?我怕就怕在会适得其反,造成敌军更猛烈的反扑,这样吧,调沈无疆的独三旅从密安开拔支援一下东线。”
简盈虚有些迟疑:“大帅,若是将第三旅调离密安,萧子屺会不会成为隐患?我担心九师会腹背受敌。”
荆辞渊不置可否:“不碍事,萧子屺没这个本事,许良顺接连损兵折将眼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我们目前唯一担心的只有殷熊的七万兵力。”
简盈虚思虑片刻还是同意:“那好,我马上给沈旅长发报。”
“浮生,东山里的情况如何?”荆辞渊看着墙上挂的地图,始终眉头紧蹙,“我看季春的情报上说,十三军军长何洪善是许良顺的妻弟,你给或雍发报,歼灭十三军尽可能活捉何洪善,还有白圭那边,也要叮嘱他不要伤及许良才的性命。”
“六师打的颇为艰难,但十三军同样也是损失惨重,谭署长拨了十架战机过去助阵,另外赵参谋长受了枪伤。”简盈虚徐徐解释,“至于许良才跟何洪善二人,大帅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只是许良顺跟随萧乾忠征战多年忠心耿耿有口皆碑,他恐怕不会轻易反水。”
“赵参谋长?令暮吗?他没事吧?”荆辞渊随口询问,他勾唇浅笑,“浮生,你怎知我不是打算利用何洪善和许良才二人的性命来要挟许良顺呢?我倒是听说许良顺与他夫人感情甚笃,二人结发多年,一双儿女不过十五岁的年纪,还在国外求学。”
简盈虚倒是十分笃定:“大帅不是这样的人。我问过或雍了,赵参谋只是贯穿伤,发了几日烧,现在已经好多了。”
荆辞渊稍显为难:“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有怜才之心,只是许良顺终归是不会为我所用,何况因许良顺的指挥导致我们荆家军将士牺牲者众多,杀之不忍放之可惜,我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简盈虚泰然自若道:“大帅何必强求,我们荆家军内良将众多,许良顺已经年过半百行将就木,若是他识趣大帅不妨放他一马,让他去国外做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再者战场上本就是各为其主,守城之罪又岂在一人,大帅不妨询问一下或雍等人的意见。”
……
河树堆是东山里唯一一处高地,高出地面几十公尺,在一马平川的东山里显得格外突兀,站在河树堆上即可将整个东山里尽收眼底,所有阵地碉堡一览无余,一旦河树堆失守整个东山里指挥部都将全部暴露在敌军炮火之下,东山里阵地将再无险可守。
因此敌我双方对于河树堆的争夺尤为激烈,已然数不清有多少次冲锋与反冲锋,残酷的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敌军压上了所有的炮火弹药,河树堆修筑的工事几乎被夷为平地,尸体堆积如山,六师不得已用敌军的尸体摞起了半人多高的“围墙”,以代替毁掉的工事,掩护射击。
有了战机的助阵,十三军的火力渐渐弱了下去,六师开始占据上风,宋执玉在离河树堆不到二百米的掩体内用望远镜观察着河树堆的厮杀,他痛心疾首却无可奈何。
最后一次冲锋,是生与死的较量,双方皆是以命相搏,纷纷洒洒的血雾染红了天际,泥土中渗透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宋执玉提起斯普林菲尔德M1903步枪,在五百米开外一枪击中何洪善的身躯,7.62毫米的子弹没入他的胸膛,溅起一簇血花。
黄昏时刻,战事结束了,十三军全军覆没,六师守住了东山里,也全歼了敌军,自身损失同样惨重,阵地上满目疮痍、遍地狼藉,白骨露野、龙血玄黄,战壕内外密密麻麻铺满了尸体。
坠日残阳如血,雨井烟垣成冰。
打扫完战场,天空中席卷了干冷的空气,血块凝结成冰霜,天很快阴沉的厉害,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在肩头,风干燥且湿冷,冷气仿佛透进了骨缝。
“或雍,下雪了,回去吧。”徐兰亭将大衣披在宋执玉身上,替他掸去肩头的落雪。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宋执玉站在雪地里凝视前方,怅然若失,雪落在泥土上,覆盖了血污,他的视线逐渐被风雪所模糊,“溪白,从前在埃文斯顿,我很喜欢站在格菱窗前看雪,我喜欢看壁炉中跳跃的火苗,也喜欢炉子中清香的袖子皮,红色的砖暖黄色的墙一笔一画皆是浪漫,每当埃文斯顿下雪我都会到隔壁咖啡店买一杯焦糖拿铁,可如今我却不喜欢下雪了,雪能掩盖掉血迹与杀戮,雪可以掩盖住我们的罪恶吗?”
“其实特罗姆瑟的雪景也很好看,可我却不喜欢,北欧的夜晚太冷了,也太孤独了,我害怕孤独却也享受孤独。在克里斯蒂安尼亚时,我的公寓旁边是一盏灰黑色的路灯,我并不喜欢冷色调的光。”徐兰亭思及往事,心中不免酸涩,“或雍,我不喜欢回忆自已的过往,漂泊海外的日子每一天我都浑浑噩噩的度过,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与你和令暮在一起的日子,喜欢平城暖黄色的路灯与万家灯火。”
宋执玉依依不舍的收回视线,眼前已然是苍白一片,天地间黯淡无光,他睫毛上落了雪,随后柔声道:“溪白,谢谢你,谢谢你陪我看雪。”
“我们回去吧,天很冷了,明日还要踏上征途,等打完仗等回到平城我们去湖心亭看雪、围炉煮茶。”徐兰亭握住他的手,二人一同回了帐篷中,精神紧绷了许多日,一朝尘埃落地,他们有了短暂的喘息。
整个营帐都静悄悄的,静谧无声,宋执玉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瞬间入睡,他以为自已会失眠会迷茫,可都没有,他太累了,疲倦暂时掩盖了前路的迷途,他从风雪中脱身。
东山里下雪了,可无封崖的战斗还在继续,寒风刺骨的深夜,双方迂回的部队在周村相遇,接敌的一瞬间,密集的枪声响起,均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袁慎第一时间收到了五十四团的电报,这也意味着他迂回作战的计划流产了,他眉头紧蹙,顾不上休息,径直走出掩体来到前沿阵地视察,果不其然,敌军很快发动了总攻,他并不急于与许良才硬碰硬,十八旅还是且战且退,丝毫不计较几道阵地的得失。
荆家军的指挥官指挥风格各异,袁慎喜欢这种逗弄猎物的感觉,一松一弛,生杀大权仿佛尽在掌握。
许良才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了,东山里阵地丢了,十三军全军覆没、何洪善生死不明,荆州依然是一座空城,他此刻难免心急如焚,竟不顾自身安危亲自骑马到前线督战,此时突袭榛阳的计划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在无封崖耽搁了几日早已错失良机,他选择无视萧乾忠令他迅速撤回荆州防守的数封电报。
战不利,人不善,事不成。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战则战,战不了就走,一旦犹豫错失良机包围圈形成,那就真的是回天乏力了。
因此许良才当即决定放弃突袭榛阳的计划,他打算来一出围魏救赵,调转兵峰,打水镇解荆州之困。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清晨醒来一切都归于平静,雪停了,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地银装素裹,冬季枯寂寒凉。
大战之后无人生还,一场大雪掩盖了所有的罪恶。
【今天外面风很大天很冷,从外面回来就开始感冒发烧,头晕脑胀,实在是撑不住打算早睡,所以早更一会儿,宝宝们要注意保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