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九月二十四日，凌晨一点十九分，此时正值秋分，夜凉如水。
荆家军军部灯火通明，二楼作战厅中，白炽灯明晃晃的照亮整个二楼。
荆辞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衣，勾勒出精瘦的腰身，他将袖口卷起，此时正俯身撑在桌子上看地图，他拿铅笔圈了一个又一个地方，又转身调整沙盘、反复推演。
白日，有电报传来，情报处上报，长江以南五城督军在长沙会盟，成立五城联军，又名江南联军，以湘城督军陆观棋为主帅，自即日起挥师讨伐北平总统府。
荆辞渊聚精会神的盯着地图，作战厅的人不多，只有参谋长简盈虚，和吴镇绪、曾延祥、姜鸿运、薛清辉四位军长在，他认为江南联军不会有如此快的动作，便让段锦语他们几个师长回去休息了。
“大帅，一小时前江南联军突然发动夜袭，开封失守！”
温阳火急火燎的送来最新战报。
荆辞渊握着铅笔的手一怔，他居然猜错了，江南联军突袭开封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会这么快？”吴镇绪同样是始料不及，白日，他也认为江南联军的动作不会如此迅速，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曾延祥深思熟虑后坦然直言：“怀舟，此次南北大战的战火恐怕会蔓延全国，我们势必不能独善其身，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怀舟你打算派多少兵力出关？”
还未等荆辞渊开口，温阳便又拿电报走来，他道：“大帅，北平陆军部急电。”
荆辞渊拿过电报仔细看完，随后对众人说：“陆军部总长祁正清来电，让我们的第六路军明早开拔，与沈往之第三路军、顾言念第四路军合力夺回开封。以顾言念的第四路军为主攻，咱们和沈往之的第三路军分别担任左翼、右翼攻击。”
薛清辉走到沙盘前查看，他道：“怀舟，第四路军驻防义县、第三路军驻防彭县，离开封都只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火车运兵的话，十几个小时也就到了。”
“这么看来，数咱离得远啊，四百公里地呢，坐火车的话也得十二三个小时。”姜鸿运圈了两处地点。
“开封失守，敌军恐会沿陇海路平推，浮生，你通知下去让所有师长凌晨两点半准时来军部开会，还有第六路军明早八点集结，九点之前上火车。”
“第七路军留守关中担任驻防任务、行知的第九军驻守绥关内外围，淞怀的第八军做总预备队。第六七两军为主攻，我抽调修竹的十四师做预备队，行知你负责调度樰城所有事宜。”
“另外让空军第一二大队平城集结待命，和运输中队一起随时做好空中支援侦查和运输补给任务。”
“自明日起，所有官兵立即归队，所有人不得告假。”
荆辞渊有条不紊的安排好所有琐事，他又道：“季春你给北平陆军部回电，就说我们一切照办。”
温阳点头应下：“是。”
凌晨两点半。
段锦语睡得迷迷糊糊，他直接在睡衣外面披了墨狐皮的大氅，脚上还穿着棉拖鞋，他睡眼惺忪地问：“哥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开会啊，我好困……”
荆辞渊急忙塞了一杯热美式给他，暖手外加提神，他又耐心解释：“语儿，开封失守了，明日咱们将要开拔出关，到时候在专列上你可以再补觉。”
“开封失守了？”段锦语闻言瞬间清醒，他忙不迭的猛灌了几口手中比命还苦的热美式咖啡。
宋执玉放下战报诧异道：“守开封的是二十军吧，二十军不是一直号称是猛虎军，最善打守城战么？”
“三个小时不到就被破城了？”秦惟楚看着战报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荆家军参谋总长简盈虚开始给他们分析战况：“开封是郑县的门户，又处在陇海线和平汉线上，孤军深入，这是一步险棋，但开封地理位置优越，进可攻退可守，的确值得冒险。”
王溯舸蹙着眉道：“四十九师居然全师阵前反水，大帅，这个四十九师是什么来头啊？”
荆辞渊思忖片刻才开口：“我没记错的话，四十九师是在去年府院之争中被吞并的杂牌师，师长何洪善是降将，并且在洛阳跟咱们交过手，大家还记得吗？”
“居然是他！”
新上任的第十七师师长虞似谦恍然大悟，他转而解释，“这个何洪善在宁县县城下与我和修竹也有过交手，他是沈墨儒麾下原二十八军军长，作战能力不错，战场上反应灵敏，能称得上一句能征善战，而且他极得沈墨儒宠信。”
王溯舸了然，他暗讽：“这种人也敢用，我看祁正清是昏了头。”
“素日捉鹰的人却偏叫鹰啄了眼。”段锦语直截了当的嘲讽，“府院之争时，祁正清不是最会用银钱笼络人心么，这下偏偏让何洪善这个降将摆了一道，也是报应不爽。”
“好了，这次不同于去年的府院之争，潼西铁路的修缮完成，与陇海线的接轨对我们来说有利也有弊，利的是可以便利交通，弊端则是容易使敌军沿铁路打到家门口来。”
荆辞渊坐在主位上看了眼手表，他语气平淡的开口。
“所以呢，这次出关作战，不同于去年，这次我们要全力以赴、夺回开封，为保障樰城、扫清关外障碍，我们的作战目标就是击溃江南联军的二、三、八、十四个军团、共计二十多万人的兵力。”
“这次作战，指挥部设在洛阳，还是以各师为主要作战单位，你们这些师长作为战场上主要指挥官，要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随机应变，打仗要灵活，千万不要心急，不能冒进，要抱团行动，至少要有两个师一起行动，最好的选择是三个师呈雁字形纵队交替掩护前进。”
“现在的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要让士兵带好冬天的棉军装，这场仗短不了。还有武器弹药、药品纱布、还有粮食都要带齐了。每个师都要带，以防到了虞城战况混乱，万一被打散了，又没带补给那就等着饿死吧。还有无线电，一定要检查好了，如果有故障就立马找军需处换，别到了战场上丢三落四的，该检查的、该准备的在家都弄好了。”
“纸上谈兵的事我就说这么多，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具体进攻计划等明天再安排。”
翌日。
荆辞渊等各部都集结整齐，他站到北舞台上道：“我再强调一下，出关打仗，各部纪律严明、对百姓要做到秋毫无犯，要像爱护家乡父老乡党一样，爱护沿途百姓。各部不准进入民宅、也不准强抢百姓东西，更不准拉夫、排款、奸污民女，一经发现不论官阶，一律枪毙，决不姑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希望诸位袍泽出关作战，奋勇杀敌、扬我军威！”
“奋勇杀敌、扬我军威！”
台下齐声呐喊。
段锦语也及时补充：“行军途中，不能出现逃兵，若是野外行军，沿途士兵一律不准喝生水，所有人喝的水都要烧开了再喝。还有路边的花草的，都不能随便摘，万一要是碰上有毒的，荒郊野岭的上哪给找解药啊……”
徐行发号施令道：“向左向右转，开步走！”
凭山俯海古边州，旆影翻飞见戍楼。
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
队伍浩浩荡荡的开拔、整齐划一，在周遭平城百姓们的热烈目送中，荆家军将士沿安邦门出城，直奔城郊火车站依序登车。
“哥哥，给你花花。”
“谢谢你啊，小朋友，别乱跑。”
段锦语眼疾手快的扶住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从口袋里掏了一把冠生园的大白兔奶糖递给她。
警备司令部总司令秦剑魄也在指挥警备旅往火车上搬军火，各种火炮、牵引车、坦克、装甲车也全都被陆续运上火车。
“大帅！”
秦剑魄走过来敬礼。
荆辞渊身着军装，干净利落的下马还礼，他解开领扣，又喊过樰城军医院院长白子苓和平城野战医院院长沈良方，拿过药品单子仔仔细细的看。
“怎么都是西药？”荆辞渊看着长长的单子不禁蹙眉，他随即安排，“西药种类不全，现在的技术也并不成熟，你们要尽快调一批中药药材来，用运输机运到前线。”
“好。”白子苓和沈良方双双应下。
上了专列，段锦语已经将路边小姑娘塞给他的一捧马龙粉百合花插到了盛水的玻璃瓶中，他靠在沙发上抱着毯子昏昏欲睡。
“语儿，先起来，等吃完饭再睡，不然等会儿你该饿醒了。”荆辞渊温声将他喊醒，半扶半抱着段锦语，将他拉到餐车中。
早饭是蟹粉捞面、黑猪肉小笼包、桂花鸡头米、粉蒸排骨、纸皮烧麦、牛肉生煎包、鼓汁凤爪蒸、酱油虾、香酥鸭、清溜虾仁。
还有抹着奶酪、黄油、果酱的蒜香面包、牛排、意面、沙拉、奶油蘑菇汤、溏心蛋、华夫饼brunch。
“哥，我想喝蹄花汤，我还想吃一个法式咸派。”段锦语吃了小半碗蟹粉捞面，总算是满血复活了，现在也有了精神头。
荆辞渊满口答应：“好，马上让厨房给你做。”
火车沿陇海线一路平缓的开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到洛阳。
荆辞渊接到北平陆军部电报，沈往之和顾言念麾下的第三四路军已于傍晚五点整开始发动攻势，他并不心急，而是首先安排荆家军原地扎营休整，等明早再发动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