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很快复电,电文中言明他们会派人立即同贾亦真商谈停战,但要荆家军无论如何都要阻挡贾亦真所部进入虞北战场,否则他们之前所取得的战果都将功亏一篑。
还没等北平派来的说客见到贾亦真,驻守关山的骑兵团就已经在杏花山的长亭谷同敌军交火。
论行军速度,终究是第九师更胜一筹,段锦语设立了四道防线,分别是黄庙、芦苇沟、苗家村、米池梁,四个团的兵力分散,各级长官全部下压到一线督战,指挥部设立在杏花村。
从金城进樰城,最近的路就是长亭谷,长亭谷两侧都是杏花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也是必经之路,否则就要全军绕过杏花山而北上直取长武,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而且想攻打长武也需要途径青龙山。
彭柳的骑兵团破釜沉舟,在狭窄的长亭谷埋下了大量炸药,杏花山又是石头山,山上巨石很多,他们在山谷两头都准备了几块巨石,准备将敌军悉数困在山谷。
但可能性不大,这种法子只能抵挡一时,长亭谷的缺点是它很窄,只能容纳两队士兵通过,但是无法炮击敌人,优点是两侧的山麓又高又陡,可以居高临下的射击。
李殊未率先表明身份:“情报处直属特务连连长李殊未!”
“关山驻地骑兵团团长彭柳。”彭柳客客气气的跟他寒暄,“李连长辛苦了。”
“彭团长客气。”李殊未看起来很腼腆,他的的话并不多,而是直截了当的介绍起前线情况,“彭团长,敌军的先头部队是一个团的编制约摸一千人,团长叫樊靖,他们先前在张家川休整了一小时,装备的都是汉阳造步枪和大刀,有一挺马克沁机枪,还有三门小炮,弹药不多,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七,按他们的脚程最快也要一小时到达长亭谷。”
“李连长吃过饭了吗?”骑兵团的副团长杜嘉玉小声问李殊未。
李殊未闻言愣了愣,他努力在手电微弱的光下分辨出了杜嘉玉的军衔,他如实说:“还没有。”
“给,先凑合吃点,垫垫肚子。”杜嘉玉将装馒头的篮子递到他手边,他长的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
“多谢长官。”李殊未摸黑从篮子里摸过一个还温热着的馒头,当兵打仗的人就是这样,条件简陋,他们有馒头吃还是好的,若真遇到紧急情况,冰凉的窝头和没煮熟的生米也得吃,不吃就只能饿着。
在黄庙最前沿阵地上的段锦语此时也在吃东西,队伍开拔太过紧急,他又跟荆辞渊吵了一架,因此没顾得上吃饭,又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他也是饿惨了,汽车上太颠簸,根本吃不下东西,他们虽然是在野外打阻击战,但好在是紧靠村庄,热乎饭还是能吃上几口的,他手里拿着蒸熟的红薯、又捧着一碗白米粥,红薯和米都是他们自已从云阳县带来的,米粥熬的很稠。
荆辞渊有钱,所以军队上的伙食不错,主食基本都是米饭、馒头、面条、窝头,随便吃不限量,在军营都有配菜,中午发水果,晚上有汤,每周能吃三次肉菜,一周发一次牛奶和鸡蛋。
联勤署在城郊的荒地上垦田耕种、栽树、种菜、挖鱼塘、圈牧场,养了鸡鸭鹅留着下蛋,猪、羊、驴、牛都是养着吃肉的。
阵地上的饭都是统一做的大锅饭,十分简单,就是米粥配红薯和馒头,没有菜就只能啃咸菜疙瘩,但是云阳县买的咸菜太咸,吃一小口就咸的难以下咽,他们还出钱从村里买了些鸡蛋,凑了凑也就买了三百多个,也就是说一个鸡蛋基本得十个人分。
“钧座,您的鸡蛋。”炊事班班长给了段锦语三个煮熟的鸡蛋。
段锦语抬手接了,只是他没太有胃口,吃的少,就随手分给了团里的仅有的几个小姑娘,荆家军随军人员除了通讯处和卫生处都不招收女兵,通讯处和卫生处招收的女兵无一例外都是樰城本地的女孩子。
因为他们在樰城打仗,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若是在外乡相遇,那就跟他们的亲姐姐亲妹妹没什么两样,因此对于女兵大家也都格外照顾些。
凌晨两点半,夜幕沉沉,天黑乎乎的,月亮弯弯的挂在天上,夜空中散落着几颗孤独的星子,发出微弱的光亮。
“团长,敌军到了。”
“准备战斗!”
彭柳的声音很小,他将身侧木箱子里的手雷依次排开,又握紧了美国COLT左轮手枪。
身边的弟兄一遍又一遍的小声传递命令,众人都默契的将枪上膛、拿好手榴弹。
夜已深,天实在是太黑了,月光又昏暗,他们埋伏在长亭谷两侧的山上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同样敌人也看不清他们,敌人似乎认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山谷中不会有人在此埋伏,所以他们的先遣团竟毫无防备的走入山谷。
彭柳耐心等敌军的大部队差不多都走进山谷,眼看敌军先遣团就要走入雷区,一枚曳光弹凌空升起,刹那间点亮了整个长亭谷。
“砰砰!”
长亭谷的首尾处全部推下了巨石挡路,山上的守军也摁下炸药引爆器,早先埋好的炸药悉数被引爆,又有无数手雷从山上被丢下来,被丢下来的同样还有好几麻袋毒蛇,十月份的山上到处是蛇,有毒没毒的都有,骑兵团在此埋伏,第一要做的就是四处抓蛇,不然咬到自已人就坏了。
“啊……”
哀嚎声四起,贾亦真的所谓八万兵力全都是滥竽充数,长亭谷被伏击的敌军一时间全部都乱了阵脚。
先遣团团长樊靖倒是颇有大将之风,他面对伏击并未自乱阵脚,反而扬手冲天上鸣枪,大声喊道:“谁都不许乱,各部交替掩护突围,警卫连连长,带人撕开缺口!”
“砰!”
可惜他遇到的对手是同样身为团长、同样镇定自若的彭柳,又一枚曳光弹升起,他扣动了狙击枪上的扳机,击毙了樊靖,他并非是天生的好枪法,而是在鄂尔多斯草原上一枪一弹的硬生生被荆辞渊给磨炼出来的。
那段经历,简直比魔鬼训练还要魔鬼,其中射击的考核方式是骑马移动打靶,需要手持没有瞄准镜的毛瑟步枪打中被海东青丢下来的麻雀,且不能打到他们大帅的爱宠海东青,一次不中俯卧撑一百、两次不中二百、三次不中四百、四次不中八百……依次类推,直到射中为止。
骑马射击移动的活靶子,准头特别低,彭柳曾经创下了射击考核不中的纪录,他最多五次都没有打中。
李殊未也干净利索的用鲁格P08手枪解决了敌军先遣团的副团长,他跟彭柳不同,他很有射击天赋,无论步枪手枪,还是是静态还是动态,每次考核他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全部满分,毕竟作为一个情报人员,要的就是一击必中,他们的身份导致他们往往只有一枪的机会,若是枪法不好就是去送死。
战斗持续半个多小时就停了,特务连也歼灭了未进山谷的小股敌人,樊靖的先遣团被全部歼灭,后续部队停住了脚步,据侦查敌军在红崖河做短暂休整,红崖河距离杏花山也就十四公里的距离,也就是说双方离得很近。
可彭柳的骑兵团已经占据了制高点杏花山,贾亦真的英武军要么绕路放弃进攻陇县,要么硬碰硬全歼彭柳的骑兵团、夺下长亭谷这一处制高点,他们虽然人数占优,但装备完全不及关山骑兵团,且杏花山的长亭谷易守难攻,想要夺取制高点难如登天。
“打扫战场,及时补刀!”彭柳没上过海外的军校,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靠荆辞渊一点点的调教出来的。
骑兵团按照彭柳的指示派一个连的兵力到长亭谷开始打扫战场,逐个补刀,他们这场伏击战打的分外漂亮,歼敌一千二百人,缴获汉阳造步枪六百多支,还有些武器弹药,他们这边没有人牺牲,只有九个人受了点儿轻伤。
“钧座,彭团长发来的电报。”第九师通讯兵将电报本呈给段锦语。
段锦语接过电报本细细看完,他面色凝重:“敌军出师不利,先遣团被皆数歼灭,杏花山又易守难攻,搞不好他们会绕路啊。”
虞砚松有些犹豫不决,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他迟疑道:“杏花山是要塞咽喉,敌军若是想往北打,就只能通过长亭谷,难道他们会调头回去攻打凤县么?这岂不是无功而返,且又要损耗时间在行军途中,未免太过于得不偿失。”
“也有可能从山门镇攻罗家湾和霖磐镇。”何镜堂一动不动的看着地图苦思,“但我总有预感英武军会迷途知返,出师不利搞不好他们会放过咱们的辖区,掉头去攻打凤县。”
“见机行事。”段锦语虽然年纪小,平日里也多娇纵,但两年多的军校磨砺,他在指挥作战上从来都是沉稳镇定、智勇双全,向来不会浮躁骄横、大意放荡。
三十六团和骑兵团分别在黄庙和杏花山等到了中午,也没见英武军有所动作,他们依旧是停在红崖河,将周边村寨洗劫一番后开始做午饭。
彭柳的骑兵团为避免中计,他们并未生火做饭,而是在山顶上吹着冷风啃干馒头,好在现在是十月初,算是初秋,风还带不来刺骨的寒意,馒头也只是凉,并没有冻住。
十月初素有“秋老虎”的名气,正午时分,山顶上虽然有树荫的遮挡,但还是艳阳高照,士兵们轮流值班吃饭,通讯处和卫生处的姑娘们心灵手巧,她们摘了山上还在盛开的野菊花和野草开始编花环。
于是,彭柳和李殊未等人便一人戴了一个花环遮阳,他们戴着花环靠着树啃馒头,急行军走的太匆忙,也没带多少压缩饼干,至于肉罐头,他们更是没有,骑兵团驻扎在关山草场,养着无数牛羊猪还有许多家禽,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现吃现宰,吃的肉都是新鲜的。
彭柳作为团长“搜刮”了全团仅有的十七包压缩饼干,尽数给了女孩子,他们大老爷们吃糠咽菜、顶着艳阳和冷风啃干馒头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娇滴滴的小姑娘也跟着他们吃糠咽菜啊。
“九人九马九杆枪,直逼得霸王乌江丧,才扶刘邦坐咸阳……”
黄庙阵地上响起几段脍炙人口的秦腔。
段锦语见几名炊事兵空着手回来了不由纳闷:“怎么了这是?没买到菜?当地的村民不卖给咱们么?”
他这话一出,阵地上都安静下来了,齐刷刷的看着炊事兵,每人的脸上都很诧异,此时正是初秋,农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撒下种子在门前种些蔬菜,自给自足,他们云阳县就买到了许多新鲜刚从地里摘的黄瓜、豆角、茄子之类的,甚至还有刚从泥塘里拔的莲藕。
炊事兵支支吾吾道出真相:“钧座,您还是去看看吧,杏花村的确没有一点吃的。”
段锦语带警卫走进杏花村,村里的里正正带着全村百姓战战兢兢的站在村口迎接,先前他们到黄庙布防,正值天黑,也没顾得上细细打量,等到白天进村之后才发现整个杏花村破败不堪,百姓全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衣裳,小孩子也都脏兮兮的,全都面黄肌瘦,甚至于连里正的衣裳上都打了三个补丁。
“军爷、军爷恕罪,不是我们招待不周,实在是杏花村连遭大旱,百姓家中皆无余粮啊。”村中里正弓着腰小声解释,他双手紧握衣角,局促不安又面带恐慌。
“无妨。”段锦语也深知杏花村地处樰城与金城交界之处,救灾难免不及时,他只得摆摆手,只是见小孩子们都面黄肌瘦,又摸出十几块大洋来塞给里正,让他买头猪给孩子们补身体,他转身回了黄庙,忙不迭的对炊事兵说,“将咱们带的军粮分出一些来,支个粥棚救济百姓。”
吃过午饭,段锦语将黄庙阵地的指挥权交给三十六团团长周汝,他细细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随即同虞砚松、何镜堂一起乘车,在警卫营的护卫下赶到三十八团的阵地米池梁。
月明星稀,夜幕再度降临,敌军派了一个旅的兵力突然开始攻打米池梁,段锦语有条不紊的坐镇米池梁开始指挥三十八团依托战壕开始反击。
平城兵工厂新生产的平一九八十八毫米野炮一连打了五发都是哑弹,根本没有爆炸,打炮出现哑弹很正常,可一连出现五发哑弹就不正常了。
段锦语狐疑道:“炮兵阵地怎么回事啊?”
师部直属炮兵营营长匆匆跑过来,他同样也摸不清头绪:“钧座,不知为何,一连五发炮弹都是哑弹,这批炮出厂前都试验过数次,按理说应该是没问题才投入生产的。”
双方交火不过半个小时,段锦语、虞砚松、何镜堂三人便渐渐感到不对劲,因为敌军并不像要斩敌夺旗,一举攻破米池梁的架势,而更像是跟他们打消耗战,目的是拖住他们。
段锦语瞬间惊起一身冷汗,他惊慌失措:“不好……”
“凤县!”
虞砚松和何镜堂异口同声。
“通讯兵,马上给荆家军军部发报,另外迅速给凤县守军发报。”段锦语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敌军用了一个旅的兵力拖住了他们,目的就是声东击西,贾亦真的大部队肯定去了青城的凤县。
电报发出去石沉大海,已经来不及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凤县在出其不意的猛攻之下很快被攻破,青城驻守在凤县的一个旅全部被歼,好在青城副总司令方钦斐在一月前便从曲城回到陵阳坐镇,他亲自率部到前线跟贾亦真打阵地战,意图夺回凤县
同时,北平派的说客也已到凤县,至于谈得拢谈不拢端看贾亦真的态度,贾亦真的部队对外称自已有八万人的部队是不假,可除了他自已不到一万人的老底子,剩下的都是临时笼络起来的灾民、土匪,以及小股小股的游兵散勇,这些人战斗力低下、军纪涣散,连正规军都称不上,很多时候都是一触即溃,压根就成不了气候。
荆辞渊看完情报,就随手丢在桌上,他淡淡道:“顾朔风虽然有钱,但他也不是冤大头,他们之所以愿意出钱消灾,纯属是为了暂时稳住贾亦真,等打完仗,他们一定会让贾亦真怎么吃的怎么吐出来。”
“我总感觉贾亦真会死。”赵策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的喝茶。
曾延祥疑惑的着他说:“筠桢,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准确的说是一石二鸟,既能考验忠心拉仇恨,又能除掉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呢。”简盈虚说的有趣儿,看似是在打哑谜,可在座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宋执玉轻笑:“贾亦真的好日子也快要走到头了,想浑水摸鱼,也得掂量掂量自已的本事不是。”
秦惟楚吊儿郎当的直言不讳:“欲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猖狂?”
荆辞渊面若寒霜,他不动声色的给贾亦真判定了结局,他阴恻恻道:“贾亦真一定会死,他敢趁火打劫,攻打樰城,我一定会让他死的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