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家军打下商水埠,陈征铎大动肝火,他情急之下调开封和洛阳的兵力增援繁昌和禹州,想要全歼荆家军的第八军和第四旅,可姜鸿运和段锦语并未恋战,反而及时抽身。
陈征铎从开封调兵的举动阴差阳错之下帮了谭茸柃第三师的大忙,七月十五日夜,顾言念命令余海跃率十六师在红花镇伏击开封援军,他亲自指挥谭茸柃的第三师炸开了开封的城墙,第三师在彻夜激战后,拿下开封,凭一已之力毁掉了永军的一字长蛇阵,第十六师也在红花镇全歼敌第二师,致使讨逆军军心大振。
浴血开封城,面对敌军三个师的兵力,第三师的损失并不小,顾言念和谭茸柃几乎是相拥而泣,六七月以来,自从萧县失守,讨逆军在战场处处被动挨打,曲城一片泥潭,顾言念的十七军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放弃原定进攻淮北和蚌埠的计划,这些日子整个讨逆军打的实在是憋屈,多地作战,战线过长,处处挨打,屡战屡败更是致使军心涣散,好在他们用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很好的止住了败势。
“顾军长,恭喜恭喜啊!”康筝率领十九军在第三师拿下开封后才姗姗来迟,他早与顾言念撕破脸,双方之间注定了你死我活,早已没有任何体面可言。
原本的计划是由十九军配合第三师夺取开封,可十九军迟迟按兵不动,顾言念才当机立断,他直接命令第三师发起进攻,康筝本想看笑话,可未曾想到第三师居然能够顶着巨大的压力一举攻克开封。
第三师师长谭茸柃瞬间怒火中烧,他抓着康筝的领子怒气冲冲质问:“康筝你几个意思?陆军部三令五申命令你的十九军配合我部占领开封,你为何迟迟按兵不动?你是在抗命吗?”
康筝自知理亏,他只能干巴巴地威胁:“谭师长,你想要以下犯上吗?”
“韫华,何必跟狗计较。”顾言念冷眼看着康筝扭曲丑陋的面容,瞬间觉得反胃,他轻轻握住谭茸柃的手腕,随后拿出价值不菲的丝绸帕子仔仔细细的替他擦干净手,他冷嘲暗讽,“韫华,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以后不许随意再摸脏东西,尤其是路边的疯狗,被疯狗咬了可是要打狂犬疫苗的。”
康筝仍旧是不知死活的上前,他还欲纠缠:“顾军长,你这话什么意思……”
“啪——”
顾言念转身重重给了康筝一个耳光,他步步逼近,拿着上了膛的手枪重重拍了拍康筝的脸,他皮肤莹白骨相极美,一双眼睛也是漂亮的不成样子,他站在朝露霞光之中,旭日的暖光撒在他身上,他的语气却如同寒泉般刺骨冰凉:“康筝,记住你的身份,你别忘了我姓‘顾’,我不只是十七军军长,我还是顾家七爷,所以我有任性和狂妄的资本,而你不过是祁正清的一条狗,你若再敢在我面前乱吠,我便杀了你!”
顾言念的话掷地有声,他被娇宠着长大,又来自江南水乡,平常虽然娇纵,可说话总归是吴侬软语,再加上他长得漂亮软糯,翦水秋瞳仿佛蕴含着江南的烟雨,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他的身份。
康筝被一巴掌打醒了,他愣在原地,毛骨悚然的看着顾言念眼底的寒凉,他怎么就忘了呢,穷凶极恶的虎狼窝里怎么可能真的养出天真娇态的小白兔,顾言念本就是被一众大佬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他既然回国重掌军权那必然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顾长官,得罪了。”康筝惊惧的向顾言念低头赔罪,随后他带着十九军灰溜溜的离开开封。
“裕如,打疼了没?”余海跃急不可耐的查看顾言念的手心,他将人搂在怀中心疼不已。
顾言念却轻轻摇摇头:“仲瀛,没事的,我不疼。”
回到寓所,谭茸柃小心翼翼的给顾言念手心搽药,他委屈道:“钧座的手都红了,怎么能不疼呢,下次您别亲自动手打人,下次我帮您。”
“韫华,都过去了。”顾言念喉咙有些干涩,他紧紧握住谭茸柃和余海跃的手,眼尾泛红,苦涩地说,“干爹死了,清燕堂式微,我们的靠山没了,如果中原混战我们再打败仗,倒时候伯伯下野,祁正清便会成为凭栏系下一任掌权人,我们就再也翻不了身了,所以这场仗我们只能赢不能输,一旦输了我们将再无翻身之日。”
余海跃坚定道:“裕如,我们不会输的!无论前路有多艰难,我和韫华都会永远陪着你,我们和十七军会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顾言念终究是没忍住,他潸然泪下:“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也是我不该轻信祁正清,若是我没有相信他……”
“裕如,你别这样说,从前的事不怪你,我们也能理解你的苦衷。”余海跃抱住顾言念,身为多年的挚交好友,他与顾言念从小一起长大,他何尝不知顾言念从未信任过祁正清,他之所以接近祁正清亦是别有所图。
顾言念也十分清醒,他知道过去的事只能成为过去,再争论不休也只会让顾朔风难做,所以他不会再向祁正清发难,也不会再计较从前。
“钧座,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谭茸柃亲昵的抱住顾言念的胳膊,他目光澄澈,忠诚又炽热,穆公死后,他便暗自发誓要一辈子效忠顾言念,第三师从来都是听调不听宣,他们的主子只有顾言念一人。
“先在洛阳休整,就地补充兵员。”顾言念给了谭茸柃一张支票,他在多伦多的这一年也并未闲着,除了念书便是经商,自已也积攒了不少的家底,“韫华、仲瀛,我的想法是我们打禹州。”
余海跃面色十分凝重,他叹气道:“裕如,无论是打郑县还是禹州,都是两难,祁正清未必会配合我们,就算是顾公亲下命令,他也只会阳奉阴违,我们已然吃了无数暗亏,若是我们单打独斗,这两个地方囤积的兵力太多,而且距离过近,可以随时相互救援,我们的压力太大了。”
“真的没办法破局了吗?”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顾言念心中也是没底。
“有,只是除了增兵别无他选,但是祁正清不肯调兵配合我们,我们手上能用的兵力只有三个师,其中十三师还要驻守亳州,可禹州和郑县的兵力甚至要远多于三个军。”余海跃看着顾言念,他面上尽显无奈,“裕如,目前在虞城,我们可用的兵力本就不多,能调动的无非是康筝、韩阳辉这些草包,而且多是祁正清的人,他们跟咱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不添乱就不错了。”
顾言念看着副官递上的电报本苦笑:“仲瀛,祁正清已经替我们做决定了,打郑县。”
谭茸柃愤愤不平:“他这分明就是故意让咱们去送死!”
……
东方欲晓,万物初醒。
“开封被打下了?”荆辞渊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前线的战报,他有些不可置信。
段锦语也由衷赞叹:“没错,陆军第三师的确很有能力。”
“不管怎么说,可喜可贺啊,毕竟是友军呢。”荆辞渊漱完口,他掬了捧清水洗脸,擦干净水珠,他随意将白毛巾往肩上一搭,细碎的阳光不经意间洒在他额前碎发上,尽显少年意气风发,他随手翻了翻十七军军官情报和照片,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顾言念字裕如,我记得诗经中曾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段锦语看着顾言念的照片愣神,“哥哥,他长得好漂亮啊!名字也秀气,怀抱冰雪、气煦阳春,不愧是江南水乡养大的小公子,他的眼中仿佛蕴含着江南的烟雨与神韵。”
荆辞渊莫名有些吃味,他用力戳了戳牛排,幽怨道:“语儿,我也算是半个江南人,我的名字也很好听,怎么也不见你夸我?我难道不如他好看吗?”
段锦语娇嗔道:“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美貌我都看腻了好嘛!”
“吃饭吃饭,不许看别的男人!”荆辞渊将切好的牛排摆到段锦语面前,顺势拿走了他面前的一沓照片,不知为何他听到段锦语肆无忌惮的夸别的男人,心中格外不是滋味,甚至有些酸酸涩涩的,他不经意的看了眼顾言念的照片,随即在心里埋怨,这人也是没事笑的这么好看干什么!
“小气鬼!”段锦语冲着他做鬼脸,他心安理得的享受荆辞渊的投喂。
温阳拿着电报本过来,他道:“大帅,陆军部电令,祁正清命咱们攻占禹州,配合十七军打郑县。”
荆辞渊擦了擦手,翻看电报本,看过后,他嗤笑道:“祁正清大抵是昏了头,我们荆家军若是有打下禹州的能力,我干嘛绞尽脑汁打商水埠,能包围推平谁愿意费尽心思搞兵不厌诈,难道是因为我很闲吗?还不是因为没这实力,整个禹州有两个军,五万人的兵力,也亏他看得起我,这个扬州美梦他居然也敢做,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此番打郑县,以十七军为主攻,第十九军、二十军、第二军配合作战。”段锦语认真分析了电报内容,“哥哥,单从兵力配置上来看,祁正清也算是下了决心,郑县兴许真的能拿的下来呢。”
荆辞渊不抱什么希望,他悲观道:“郑县可是永军在虞城的总指挥部所在,我虽然不了解讨逆军的实力,但也只能说难如登天。”
攻打郑县的总攻时间定在七月二十日凌晨,荆辞渊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派出曾延祥所部佯攻桐丘,给顾言念的十七军打郑县分担牵制了一部分敌军兵力。
荆辞渊好奇地问:“牧贞兄,你知道去年的白银走私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总之顾言念最终是担了所有责任主动辞职出国,然后我听说祁正清想派康筝出任陆军第三师师长,可最终并未得逞,白银案出事之前顾言念是第三师师长,现在的第三师师长谭茸柃只是副师长,顾言念出国后,是谭茸柃带着整个三师集体抵制康筝的上任,而且为了顾言念,谭茸柃甚至险些带整个三师哗变,最后是顾朔风出面安抚,才算解决,这个陆军第三师的地位很特殊,这支部队原本是穆公的警卫师,后来穆公死后,才归顾言念指挥。”
段锦语十分不解:“顾言念在开封城公然掌掴康筝,可见白银走私案二人结怨颇深。而且在打开封时,十七军和十九军就因互不买账已经出现龌龊,甚至十九军故意延误战机,祁正清如何还敢让这两支部队再次合作打郑县呢?这不明摆着必输无疑吗?”
吴镇绪冷笑道:“众所周知,康筝是祁正清的人,所以白银走私案极有可能是祁正清授意康筝嫁祸顾言念,祁正清这分明是想将十七军当成弃子啊。”
“牧贞兄,可祁正清不是效忠于顾朔风吗?顾言念又是顾朔风的亲眷,二人应该关系匪浅才是,他为何要害顾言念和十七军呢?大战在即祸起萧墙,这完全不利于讨逆军的作战呀?”荆辞渊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他现在脑子几乎乱成一团。
吴镇绪解释说:“怀舟,他们凭栏系的事我也是道听途说,很多细节我也并不清楚。只能说祁正清未必与顾朔风一条心,况且就算是祁正清对顾朔风忠心耿耿,可如今顾言念回国掌权,顾朔风对顾言念又恩宠有加,十七军实力也日益增强,再加上亲疏有别。很明显,假以时日,顾言念在凭栏系的地位和实力肯定会超过祁正清,所以他未必不是在早做打算,毕竟人都是有私心的。”
姜鸿运重重叹气:“祁正清私心太重,而且摆明了居心不良,其所部军官又各怀鬼胎,相互倾轧如此厉害,郑县一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不败才怪!”
王溯舸狐疑道:“牧贞兄,你刚刚说顾朔风对顾言念恩宠有加,可为何白银走私案时,顾朔风没有为顾言念做主,而是任由他狼狈出国?”
“他若是能平安出国远离乱世,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吴镇绪显然是话里有话,他抽着烟忆起从前,“当初顾言念的干爹穆公临终之际,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顾言念一人,据说穆公临终前的夙愿便是希望顾言念能够出国避世远离纷争,我猜想顾朔风也是想借白银走私案‘逼’顾言念主动出国,现在看来终究是事与愿违。”
宋执玉满目疑惑:“那他又为何执意回国?是放不下权势吗?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污蔑狼狈出走?”
“或许是心中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吧。”吴镇绪也不知顾言念心中所想,他也只能胡乱猜测。
“权势是男人最向往的东西。”荆辞渊也点燃了一支烟,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发呆,明知败局已定仍旧以身犯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倒是有些佩服顾言念的傲骨与孤勇,可郑县败局已定,任谁来都无法扭转乾坤。
曲倦灯残,星星自散。
段锦语窝在荆辞渊怀中,他依靠在他身上,听窗外虫鸣螽斯,月影摇动,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夏天的夜,星星格外明亮,他透过雕花窗户,看院中蔚蓝色的夜空,政治太复杂了,外面的天地广阔,可人心不古,纷争杂乱,他有些想念草原了。
夜深人静,败局难挽,众人都纷纷散去休息,他们还有更多以后,仗还要继续打。
荆辞渊搂着段锦语闻着香炉中点的檀香,思虑重重,檀香好闻,可权利的味道更加,他们未来的日子还长,路也艰险,这仅仅只是第一步,他们在草原过得太肆意潇洒,是他将外面的世界想的有些简单了,凭栏系内部宛若是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他深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等打完中原混战,若是想要大权在握,荆家军迟早会与顾朔风的凭栏系兵戈相向,当然现在说这话还为时过早,大浪淘沙,弱肉强食,时代更迭,几乎每日都会有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情况,所以以后的事儿谁都说不准。
段锦语眼神中带着些许迷茫,他天真地问:“哥哥,权利真的有这么迷人吗?”
“当然。”荆辞渊看着段锦语天真无邪的面容和澄澈明亮的眸子,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语儿,权利于我于我们而言的确有致命的吸引力,因为只有大权在握,我们才能有能力有底气去保护我们想保护的人,我们生逢乱世,人命最不值钱,这个世道弱肉强食,残忍至极,若是想要活着,便需要去不断征伐与厮杀。”
段锦语似懂非懂,他喃喃道:“只有大权在握,才能守护所爱之人。”
“叮铃铃……”
曾延祥打来电话,他开门见山:“怀舟,我部顺利拿下桐丘,但是郑县败了。”
“伯铖兄,你们辛苦了,我知道了。”荆辞渊挂掉电话。
激战整整一天一夜,郑县攻坚战败的一塌糊涂,并不是十七军下辖的第三师和十六师打的不英勇,相反他们打的格外勇猛,可是还是败了,陈征铎派洛阳的守军攻击侧翼的第二军和十九军,这两个军几乎是一触即溃,侧翼溃败,十七军作为主攻还在正面与敌激战,战场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眼看陈征铎的部队就要迂回包围,顾言念当机立断下令十七军撤退,可左右两翼的三个军都被打的溃不成军,两翼的部队全都溃败溃逃,十七军撤退途中也被迟滞。
撤退是最复杂的战斗组织形式,艰难抉择之下,谭茸柃主动请战,他率第三师垫后,掩护第十六师突围撤退,好在陈征铎并未下令继续追击,十七军成功撤到红花镇休整,郑县的大败,使得全军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谭茸柃感到无比憋屈:“钧座,郑县一役,不是我们的将士不奋勇,也不是我们的指挥官不优秀,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失败,可我们能接受技不如人而败,可唯独不能接受因各部各怀鬼胎、军心不齐而败!”
“韫华,你先坐下,别晃来晃去的让钧座头疼。”余海跃扯着他坐在椅子上,轻轻摇头示意他安静一会儿。
顾言念面色有些苍白,长时间的行军作战,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指挥战事,他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吃一点东西,难免胃部不适,他喝了几口米粥才稍微缓解痛苦,他艰难开口安抚二人的情绪:?“仲瀛、韫华,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了败仗并不可怕,我们能打赢开封,就一定能打赢郑县,这次输了,还有下次,我们十七军从来都不怕输,但我也绝不会让大家输得这样不明不白。让弟兄们在红花镇休整几日,我去徐州见祁正清,我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许轻举妄动,若是陈征铎想要进攻红花镇,就率军撤回开封固守。”
余海跃急忙阻拦,他心急如焚:“裕如,你这样殚精竭虑、不眠不休身子也吃不消啊,祁正清就在徐州也跑不了,索性郑县也败了,你休息几天再去见他也不迟。”
谭茸柃也心疼顾言念的身体,他忧愤不平:“仲瀛兄所言极是,钧座,郑县为何会败祁正清心中最是清楚不过,若非他纵容部将不听军令,何至于溃败的如此迅速,难道他还要问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