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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釜山村灯会

不过我小时候看到釜山村,自然感受不到这许多的历史、文化积淀。

对于街道两旁被土墙和篱笆围成的院落,以及院内的情形,我就只觉得十分新鲜。

而村里那些古宅,高大的灰砖院墙看上去历尽沧桑,转角的碉楼更是破败不堪,显得有些阴森。

文庙里供奉的神像,我爸跟我说过,那是中国最有文化的一群“先贤”。

但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来说,只觉得害怕,看过一次就不敢再去了。

只有文庙前搭有一个戏台的村中广场,因为偶尔会拉幕布放电影,倒成了我最喜欢的地方。

看电影的时候听村里人聊天,提到过釜山村名字的来历。

据说这釜山村在很久以前原叫“虎山村”,因为那时候村北的山岭上野兽众多,时常伤害人畜。

后来有人认为这名字“不祥”,提议另起村名,以期改变村庄和村民们的运道。

正好村中有几位文人,他们商议后认为以发音相近的“釜”代替“虎”最好。

因为将“釜”字的字形分解后,“父”字犹如一口大钟压在“王”字上,并以两点卡在其上。

相当于以大钟镇压“百兽之王”老虎,并用两根长钉卡住,使其动弹不得,如此也就安全无虞了。

从那以后“釜山”的名字就一直延用到现在,改名之后也真的是风调雨顺且望族辈出。

釜山村虽然南北有大山环绕,但毕竟地处小型平原的边缘地带。

所以釜山村拥有近千亩耕地、数百亩果园,农林资源十分丰富。

或许正因为如此,釜山村才能在上千年前就聚集众多人口,并发展成一座大村吧。

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釜山村都有集市,附近山村的村民也会前来赶集。

那些山村的规模通常很小,十几户人家,甚至只有几户,对他们来说釜山村绝对算是个“大地方”。

釜山村的集,我们厂区里的人也会去赶。

说实话,厂区的建设对于釜山村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首先就是修路、通车,这给村民的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再就是厂区众多基础设施的建设,也远超村级单位的规格。

比如厂医院的医疗水平绝对要高于村卫生室,古老的乡村戏台也没法跟现代化的大礼堂相提并论。

后来厂子还建了子弟小学,也接收釜山村的孩子入学。

另外有了厂区驻军和消防队的守护,釜山村的安全保障也同样得到了加强。

厂区和釜山村的互动一直很多,毕竟“远亲不如近邻”。

厂里每年都和釜山村组织篮球联谊赛,那是当时我们少有能接触到的体育比赛。

在厂区大礼堂建成之前,厂里借来电影胶片,都会在釜山村戏台拉幕布放映。

后来礼堂建成了,电影可以在礼堂放映了,也会接待釜山村的村民前来观看。

以上这些姑且不论,单是厂区里这凭空多出来的数百人口,就足以使釜山村大集的热闹程度翻倍了。

其实那个时候的农村大集,也就是卖一些村民们自产的小吃食或是小物件。

那些需要凭票购买的粮、肉、油、布等等都是紧缺物资,在大集上不可能买到。

当时就连花生、瓜子、水果糖这种现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零食,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凭票买上一两斤。

所以印象里当时去庙会主要就是逛个热闹,可买的东西其实很少。

记得我妈曾经在庙会上买过村民老太太编的竹篮,特别结实,后来用了好多年。

还有在大集上买的鞋垫也不错,都是村民自已做的,舒服又便宜。

村里人手很巧的,衣帽鞋袜都是自家做,每家都有手艺很好的妇人。

赶集的次数多了,我妈跟一些村民也熟识起来,后来还托她们帮忙做过棉袄。

高平是著名的“梨乡”,出产的黄梨从隋朝起就被选为宫廷贡梨。

釜山村周边有几百亩果林,出产苹果、山楂,还是黄梨的核心产区。

所以每到秋天,进入采摘季,大集上也能买到应季的水果。

只是当时家里好像不怎么舍得买水果,因为现在我对高平黄梨并没有多少记忆。

庙会上还有茶摊儿,摆摊卖茶水,地上摆些小板凳,茶叶就是最便宜的品种。

坐下来喝碗茶只要一分钱,这是专门供赶集走累了的人歇脚、解渴的。

后来回北京探亲,在前门看到了下岗工人摆茶摊卖“大碗茶”,二分钱一碗。

好多市民觉得特别新鲜,排起长队等着喝大碗茶,这让我感到惊讶。

因为茶摊在农村庙会上简直太常见了,没想到在城里变成了“稀罕物”。

当然前门的大碗茶后来发展成了著名品牌“老舍茶馆”,这可是大集上的茶摊比不了的。

我就从来没喝过庙会上的茶,我妈总说“渴了回家喝水去,想喝多少喝多少。”

确实,那会儿过日子可不就是能省一分算一分吗。

逛了很多次庙会,虽然对庙会上的商品印象不深,但却使我对釜山村越来越熟悉起来。

村里的文庙和祠堂,我仍旧是不敢去的,害怕那些雕塑和画像,对那里的气氛也觉得不舒服。

墙头上已经长满杂草的深宅大院,我轻易也不敢从旁边经过。

那些古建筑在晴天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壮观,但天色暗下来就开始显得阴森。

还有村子边上的一户小院,我也不敢靠近,据说那里住着一位“半仙”。

我小时候可不懂“半仙”是什么,就连对神、鬼这类事物的概念都没形成呢。

不过大人们聊天说起这位“半仙”时,总是语气惊惧、神色大变。

所以我对这位村中的神秘人物,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恐惧心理。

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是,居然有一天自已会走进那个院子,跟“半仙”面对面坐在一起。

当然,那是后话了。

记不清是在八三年还是八四年,釜山村搞了一次元宵灯会。

那是我在山沟里生活的六年当中,见识过最热闹的场面。

其实对于有上千年历史,且还出过名门望族的大村来说,对传统节日必然是十分看重的。

毕竟节日是文化内涵和历史底蕴的重要载体,更是家族荣耀传播与传承的绝佳机会。

釜山村出过王氏大族,还有那么多气势不凡的古建大院,在历史上定然是个大家族聚集的地方。

可以想见在古时若赶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在各种节日里就会举行对应的庆典。

所以这元宵灯会一定也是自古传承下来的,或许还曾经隆重无比、风光无限。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成效已经开始显现,生活水平明显提升。

或许正因为如此,中断了好多年的元宵灯会才能得以恢复吧。

虽然现在釜山村里的世家大族已经不在了,但深厚的文化底蕴毕竟积累和传承了上千年。

况且还是一个建有文庙供奉孔圣的村子,在这里举办的灯会自然是大有可观。

元宵灯会的消息传来之后,在厂区引发了很大反响。

在那个年代,又是在那样的大山深处,这样的“盛会”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和父母刚去北京过年回来没两天,就听说釜山村要举办灯会,当时的感觉就是非常新鲜。

北京是有庙会文化的,自唐宋而始,一年四时在著名的寺庙宫观之外都有定期举办的“庙市”,也就是庙会。

尤其到了春节期间,这些庙会的规模就将达到鼎盛,成为京城最热闹的商圈。

但从五十年代中期开始,北京的庙会就因自然灾害、物资短缺等原因陆续停办了。

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北京才又逐渐恢复了各项传统庙会。

因此我们在北京过年都没有什么热闹可凑,没想到回到山里却赶上了元宵灯会,也很难不觉得新鲜。

厂区里的其他人也多是刚从老家过年回来,听说有灯会,都兴奋地想要参加。

厂里对此也很是重视,特意派车去高平,采购了一批纸灯笼,供厂里职工选购,为参加灯会增添气氛。

那些灯笼样式朴素,并没有多么精美的造型,外观多以圆球形或是圆筒形为主。

灯笼的骨架以竹条编织而成,面料是轻薄而坚韧的纸张,颜色通常为红、蓝、粉等。

灯笼上的图案有水墨风光、有龙凤呈祥、有花红柳绿,看上去颇为美丽大方。

我妈帮我选了一个圆筒形的红灯笼,灯笼上画着一只手捧仙桃的猴子,应该是因为我属猴吧。

之后几天我就一直盼着,就等着赶紧到正月十五,好能去参观灯会。

其实我心里盼着的可不光是灯会,毕竟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灯会是怎么回事儿。

我主要是想点亮这个灯笼,灯会我没见过,可这灯笼我是实实在在见着了的。

听我妈说到时候这灯笼里放上点亮的蜡烛,就会变得漂亮,而且还能照亮一大片。

我就特别期待,我想看看这灯笼点着了到底什么样儿,能有多漂亮。

记得那年正月十五正好是个礼拜天,我们很早就吃完了晚饭,专等天黑后出发。

傍晚六点,天色暗下来了,厂区里的人们陆续走出家门,往釜山村方向走去。

山沟里二月下旬的天气还是很冷的,气温在零下五度到零下十度之间,而且还刮着风。

我穿着厚实的棉袄、棉裤、棉鞋,戴着棉帽子,总感觉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要冷得多。

我妈终于帮我点亮了灯笼里面的蜡烛,红灯笼果然照亮了四周好大一片范围。

而且蜡烛上的火苗在灯笼里随风摇曳,灯笼发出的红光也不断闪动。

图案上的猴子也仿佛活了一般,随着烛光的跳动似是在辗转腾挪,非常神奇。

几百人从厂区出发,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浩浩荡荡。

而且队伍中还闪烁着上百个灯笼,像是一条火龙,极为壮观。

最兴奋的肯定是提着灯笼的小孩子们,蹦蹦跳跳跑来跑去,互相比较着谁的灯笼最漂亮。

我对自已的猴子灯笼颇有信心,所以就成了蹦得最起劲儿的孩子之一。

结果,路程刚走了大半,还没进村,我的灯笼就从内部被烛火点燃了。

在呼啸的北风中,我的灯笼快速烧成了一团火球,果然成了所有小伙伴当中最耀眼的一个。

在万众瞩目之中,我赶紧撒手扔掉了灯笼,沮丧地站在仅剩竹条骨架的灯笼残骸前。

我妈没好气地责怪我乱跑乱跳,糟践了好东西,还说以后再不给我买玩意儿了。

我没有了灯笼,只好跟在张杰身边,他比较老成,稳稳当当打着他的金猪灯笼,他那个灯笼第二年元宵节都还在用。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张灯结彩的釜山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隆重的节庆场面。

站在村口望去,家家户户院门前都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灯火向前一路延伸。

此时尚在春节期间,每家院门上都贴着春联和福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红火。

当时的我不认得春联上的字,不过从那端庄大气的毛笔字来看,村中一定是有极善舞文弄墨之人。

村中街道上熙熙攘攘,除了本村和厂区来的人之外,附近村庄的人们也都来赶灯会了。

毕竟就连北京的庙会都已经停办了二十年,如此盛会在这山里恐怕更是几十年难遇了。

不过在路过村中那几户大宅院的时候,我仍然感到有些不舒服。

高大的院墙前也挂着几盏红灯笼,但那摇曳的光芒映照在斑驳的灰墙上,却是比平时更显神秘。

墙内一片黑暗,院里的树丛被风吹动,树影扭曲且不时沙沙作响,气氛十分诡异。

纵使我此时并非独自由此经过,心里也不禁发毛,加快脚步“逃离”了这些院墙。

张杰打着灯笼在后面本想追我,但有了我刚才的前车之鉴,他又不敢快跑,于是我就跟他暂时地走散了。

人们提着灯笼,向着村中戏台前的小广场聚集而去,那里是元宵灯会的主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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