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太太一年四季都把自已“包裹”得比较严实,黑衣黑裤外加青巾罩头。
而且她从不跟任何人接触,不主动跟人搭话,亦不理会别人的问话,偶尔开口也只是自言自语。
再加上她总是佝偻着身子,把头压得很低,所以没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是凭感觉猜测一定十分苍老。
但这个老太太似乎“无处不在”,人们在周边各处几乎都见过她的身影。
她常在水库边行走,也常去附近的村庄周围,有时还会沿山路上老北坡。
有人去回沟村西北方向二里地的地夺掌村走亲戚,曾经不止一次看到她也朝那个方向走。
还有人说去高平办事的时候,在沿途的永碌村、箭头村、围城村等多个村庄附近都见过跟她很像的人。
甚至在高平西边的谷口村,也有人见过她的身影。
那可是十六七公里开外呢,如果是她的话,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去的。
还有更令人不可思议的信息,那来自于村里老人的回忆。
据老人们说,他们对于这个神秘的老太太,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印象中在他们年少的时候,好像就有这么一个人在这一带到处出没。
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和行为特征,跟现在这个老太太几乎一般无二。
没人跟她说过话,人们也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住在哪里。
几十年间,他们走过了少年、青年、中年、老年这一生的历程,但那个人的样子似乎从没变过。
如果就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她为什么几十年不变,这实在是无法解释。
不过她对任何人的生活都从无打扰,甚至从来不会走进村庄,跟人们相安无事。
久而久之所有人也就习惯了她的存在,只以为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怪人。
于是人们不愿再去深究她的来历,也不关心她叫什么、靠什么过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人们开始在背地里叫她“疯老太太”。
厂里的保卫干部在了解了疯老太太的故事之后,也感觉过于诡异,难以想象。
不过在观察许久之后,发现她最多只走到厂区外水库边的景观道上,从不接近厂区大门。
从行为上看实在找不到任何不妥之处,更是跟“敌特分子”沾不上边,于是也就放下心来。
但是对于刚搬来厂区不久的职工和家属们来说,一个如此神秘的人物不可能不引起巨大的关注和广泛的讨论。
至于大家都是如何谈论疯老太太的,那时候我还太小,早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我知道的是,大人们总是告诫小孩儿“不许自已出厂区大门”,疯老太太也是其中一个主要的危险因素。
其实疯老太太从来就没有打小孩儿的记录,但家长们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毕竟即使对于成年人来说,一个身份神秘、行为诡异、并且据传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还被冠以“疯”老太太之名的怪人,无疑也是充满潜在危险的。
所以,当看到疯老太太迎面走来,越来越近的时候,孩子们和阿姨都异常紧张。
刚才还在大声歌唱的队伍,现在正鸦雀无声地跟疯老太太擦肩而过。
队伍里的孩子们都紧张极了,两人一排手拉着手,不少孩子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
而我因为个子高,所以排在最后一排,而今天出游的孩子正好是单数,所以我只能自已一个人拖在后面。
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喘,但疯老太太却是十分从容。
不但步伐节奏没有丝毫变化,而且就连头都没抬一下,好像对于这几十人组成的队伍毫无兴趣。
就在疯老太太马上就要走过队伍,双方即将脱离的时候,意外不出意料地发生了。
有个小女孩看到疯老太太已经从身边经过,总算是松了口气,还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
“吓死我了!”
这时旁边跟她手拉手的小男孩看到危险解除,开始“马后炮”似的逞起了英雄:
“别怕,她要是过来,我保护你!”
声音可能大了点儿,被疯老太太听到了,她马上停下脚步,并且半转过身来。
同时,疯老太太一直低垂的头还微微抬起,目光朝着队伍扫视起来。
队伍中的多数孩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整个队伍不由自主地一顿,还发出了低声的惊呼。
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疯老太太居然开口说话了!
她的声音不大,较为低沉,但听起来却又底气十足,听到我们耳中似乎还加上了阴森的效果。
“一会儿拉到那边去打打!”
同时,疯老太太手里的桃枝拐杖还在地面上不轻不重地顿了两下。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笃笃两声响,却在孩子们中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威力。
刚才还整齐有序的队伍顿时作鸟兽散,孩子们乱作一团,不顾一切地朝着厂区大门跑去。
三个阿姨也慌乱起来,分别追赶四散奔逃的孩子们,试图重新收拢队伍。
而我排在队尾,就比较吃亏,当前面的小伙伴开始奔跑,队形已经散乱,我猛然发现疯老太太就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此时已经没有了阿姨的保护,我只能自已逃离。
稍一犹豫,我也马上跑了起来。
在经过疯老太太身旁的时候,我还特意尽量远离她。
只是路侧有绿化带,里面种的是大叶黄杨,这在一定程度上也阻隔了我的逃跑路线。
大叶黄杨耐阴、耐寒、喜,且四季常绿,是北方常见的绿化带灌木。
但如果修剪不及时,就会有细枝伸展出来,支支棱棱的。
我就因为紧张和慌乱,急于远离疯老太太,结果半边身体都蹭在了绿化带里的大叶黄杨上面。
当我摆脱了大叶黄杨的纠缠,立刻向着路前方弹射而出,全速冲刺了十几米。
但我觉得刚才脖子上好像猛然一紧,现在又放松下来,似乎跟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跑远一些赶紧低头检视,又用手在胸前摸索一番,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
我从小一直戴在脖子上的挂坠,现在已经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逃跑的时候蹭在灌木丛上,挂坠绳被大叶黄杨支棱出来的细枝给挂断了。
此时回头再看,发现疯老太太并没有追过来。
而是站在刚才纠缠我的灌木丛旁边,仍然低垂着头,很入神地盯着地面。
我想,疯老太太盯着看的一定是我的挂坠。
我那挂坠,是我出生的时候,我爷爷送给我的。
挂坠有三厘米长,一厘米宽,白色半透明,雕刻成某种动物的造型。
听我爸说,这是个“玉虎”,不过形象看起来实在是“抽象”了些。
此前我已经在北京动物园的狮虎山上见过老虎了,领略过“百兽之王”的威严。
但这刻出来的“虎”,却腰身细长,头尾粗壮,只刻出了一前一后两支虎爪,看不出立体效果,而是薄薄的一片,身上雕了一些简单的云纹作为装饰。
依我当时小孩儿的眼光来看,这并不像虎,而更像狗。
至于材质,我那时也不懂什么叫“玉”,就知道那挂坠贴身总有几分凉意。
据说这玉虎是家族流传下来的,不知道传了多少代,更不知道是何时的产物。
不过想必已经有很多很多年头了,因为那白玉都包浆了,早已失去了光泽。
这是我爷爷极为看重的东西,因为我爸和我都是家族里同辈人中最小的,格外受到宠爱,所以我爷爷才肯把这玉虎传给我。
从小我爸就让我把玉虎挂坠戴在身上,时常嘱咐一定要保管好,不能弄丢了。
但现在,我居然丢掉了玉虎挂坠,而且,它还落到了疯老太太手里。
这一刻时光仿佛凝固了,疯老太太低头盯着玉虎,而我在远处盯着疯老太太。
我当然不敢返回去捡回我的挂坠,我只希望疯老太太可以尽快离开,而且不要带走我的挂坠。
阿姨已经收拢了所有小朋友,站在厂区大门口,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有个阿姨大声喊我,让我也赶快过去,但我就只想着拿回我的挂坠。
过了可能有两三分钟,疯老太太终于抬起了头,并且朝我招招手,也许是示意让我过去。
她在那儿,我怎么敢过去,仍然停在原地没动。
疯老太太好像是察觉了我的惧意,于是后退了几步,还把手里的拐杖放在了地上。
我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略微靠近了疯老太太,离挂坠掉落的位置仅有五六米了。
疯老太太继续朝我招手,还开口对我说话了。
“赵哥儿,过来。”
我没听懂她说的“赵哥儿”是谁,但她的语气已经不再使我感到阴森。
疯老太太见我站住不动了,于是又后退了两步,而她的拐杖留在原地,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
通过她刚才的语气和举动,我的惧意已经消释了大半,继续向前,来到了掉落挂坠的地方。
在我迫不及待伸手捡起玉虎挂坠的时候,疯老太太又开口了。
“你是赵哥儿吧!”
我把玉虎攥在手心里,大着胆子作出了回答。
“我不是赵哥儿。”
“不,你就是赵哥儿。”
“我姓马,我叫马天明。”
疯老太太的头又抬起了一些,似乎在仔细端详我,而我已经能看清她的眼睛了。
据说几乎没人看到过疯老太太的脸,大家都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虽然离她比较近,但我仍然不敢盯着她的脸看,不过目光交汇之下,她的眼睛炯炯有神。
此时一个阿姨从厂区大门那边朝我跑来,应该是要接我回去。
疯老太太向前两步捡回了她的拐杖,然后转过身,仍是不急不缓地稳步而去。
一边走,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是赵哥儿,你就是赵哥儿……”
阿姨跑到我身边,拉上我就走。
而我,似乎已经不再害怕了,心里只想着刚才疯老太太奇怪的言语和举动。
她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赵哥儿”呢?
她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恐怖,为什么大家都要怕她呢?
还有她似乎对我的玉虎挂坠很感兴趣,这是为什么呢?
晚上回到家,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爸爸妈妈。
或许是因为我的讲述过于平淡,所以他们对于我今天的经历并没当回事儿。
反而还批评了我,并且再一次告诫我,一定要保管好玉虎。
于是第一次跟疯老太太的遭遇,只给我留下了很多的疑问。
让我甚至有点儿期待能再见到疯老太太,从她身上得出我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