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长平记忆 > 第34章 告别高平

第34章 告别高平

见到疯老太太手中的玉虎,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盯着那枚玉虎,连眼睛都忘了眨。

直到疯老太太再次开口,我才缓过神来,她口中叫出的还是那个令我莫名其妙的称呼:“赵哥儿,你要走了吗?”

我想疯老太太说的“要走了”应该指的是厂区搬迁的事情,但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马上又反应过来另外一件事:“我不是赵哥儿,我姓马,你认错人了。”

每次疯老太太见到我都会叫我“赵哥儿”,而且对于我每次的纠正,她也无动于衷,无可奈何之下,我甚至都开始对她口中的那个“赵哥儿”好奇起来了。

不过这回疯老太太终于对我的纠正给出了回应:“你就是赵哥儿,你有玉虎,我不会认错的。”

说到玉虎,刚才的惊诧重新涌上心头:“你怎么也有玉虎?你的玉虎为什么跟我的一样?你到底是谁?”

些许沉默之下,疯老太太并没有作出正面的回答:“等你长大了,再回来寻找答案吧,到时候你会明白一切的。”

我更觉得奇怪:“为什么我长大了要再回来?我们要搬走了,以后再回来住在哪儿?”

疯老太太难得地浅笑了一下:“你不想知道那三个人是谁吗?你不想知道这玉虎是怎么回事儿吗?”

听完这话我马上想到了上次在老北坡坪台上,出现在浓雾里的那三名红衣甲士,上次见到他们时,疯老太太也出现了,现在她说的肯定就是那三个人。

提到那三个人我的问题更多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那儿?你的玉虎从哪儿来的?”

疯老太太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最后说了一句“我等你长大以后再回来”,就转身沿着堤岸朝老北坡方向离去了。

疯老太太虽然身子佝偻,但步伐却坚定有力,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仍然面带惧色的张杰才又跑回到我身边,看着疯老太太消失的方向,询问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前面的话我没跟张杰细说,说起来他理解不了,我又解释不清,白费口舌,于是就只告诉他疯老太太说等我长大了还要再回到这里来。

张杰自然也想不明白疯老太太说这话的原因,他倒也没有多想,因为担心回家晚了会挨骂,所以一个劲儿催我快走,在父母下班之前必须赶回去。

在路上我们讨论起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再回来的话题,张杰是个恋家的性格,他觉得要是家都搬去了石家庄,那以后肯定要守着家,也就不可能再来这里。

他肯定想象不到,在多年以后,他还是陪我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当然那是后话,当时的我们俩谁也无法预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厂区里越来越热闹,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搬家的准备工作,家里有孩子的还要提前去给孩子联系上学、入托的事宜。

我只记得我爸越来越频繁地去石家庄出差,我妈在家里一有空就给搬家要带走的用品打包,而我那个学期好像都没上完,就到了搬家的时候。

厂区搬迁绝对是个大工程,那么多机器设备、产品、原材料要从山沟深处运走,而且这些都是极其敏感的保密物资,需要大队解放军的押运。

另外还有厂子附属的医院、学校、幼儿园、大礼堂、招待所,每个单位的搬迁都是一个费时费力的过程。

再加上厂区一千多干部、职工、家属子女,来的时候是一家家陆陆续续搬来的,当初也没多少行李。

但走的时候却是几百个家庭集中搬走,而且这些年下来各家分别都已经攒下了一些“家业”,这动静可就太大了。

当时搬家的细节,我早已经记不清楚了,印象里是个轰轰烈烈的过程,那绝对是我记事以来,厂区里最喧嚣、最热闹的时候。

我没有直接去石家庄,因为石家庄新家那边需要安顿一段时间,我父母决定先把我送到北京,在我姑姑家借住两三个月。

在我离开厂区的那天,因为很多人要同一天坐火车离开,所以厂里派了那辆黄海牌大轿车往返于厂区和西洋村火车站,一趟趟地送站。

以前我们每个月都要坐着这辆大轿车去高平逛商场、喝丸子汤,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坐这辆车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驶离厂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当然在三十多年以后我还是又回到了这座旧厂区,不过那个时候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旅游景点,再进去就要花钱买门票了。

坐在车上靠窗的座位,带着不舍的心情向外张望,最后再看看厂区大门、看看釜山水库、看看老北坡、看看路边的釜山村,还有山谷间那座不起眼的小站。

忽然在火车站外的高坡之上,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黑衣黑裤、青巾罩头、佝偻身子、手中拄着一根拐杖。

疯老太太远远地朝着这边张望,我本以为她是恰巧路过,但又发现随着大轿车的行驶,她却不停调整方向,始终面对我们这边,后来还抬起手臂微微招手。

可疯老太太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离开的?而且距离这么远她怎么知道我就在这辆车上?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于是,疯老太太不期而遇的送别,成了我在整个搬家过程当中最为深刻的记忆,也让这个每到关键时刻必定出现的人物,在我心中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整个厂区的搬迁经历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在绝大多数人都撤走之后,仍然有一支小型的留守队伍在看管剩余物资、处理收尾工作。

直到跟地方上正式完成了厂区用地的交接,搬迁工作才终于结束,这座山沟经历了长达十几年的喧嚣,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听留守的人说,厂区搬空之后,曾经有附近的村民进入生活区来拆卸门窗、挑选搬家时遗弃的家具、物品,但生产区还是没人敢进,虽然早已没有了岗哨。

再后来地方上利用厂区原有的厂房屋舍建起了粮食加工厂,解决了几百人的就业问题,这座大山沟再次热闹起来,旧厂区也开始发挥新作用。

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这里又被打造成了一座“工业旅游景区”,在观山、赏水的同时,还能让游客进入矿井,切身体验各种事故灾害,接受煤矿安全教育。

离开山西之后,我被送到了北京,暂住在姑姑家。

当时我姑姑住在北京西郊香山脚下的正白旗村,她家院子在山路边的一处小山坡上,山路另一侧坡下就是著名的黄叶村曹雪芹故居。

现在那一带已经都被划入了国家植物园景区当中,曹雪芹故居被园墙围在了园区之内,我姑姑家也迁往了别处,她家院子所在的山坡建了一座四星级宾馆。

现在那里变成了人声鼎沸的景区,但在八十年代中期的时候还很荒凉。

一条土路盘在山间蜿蜒而去,抬眼能望见远处有几座高大的碉堡,坡地树林间零星散落着一些农家院落,偶尔的鸡犬相闻才让人知道原来这是一座村庄。

姑姑在邻村的四王府小学当老师,姑父在附近种果园,他们有时开玩笑,说我“搬出了山西的大山沟,又住进了北京的小山沟。”

想想也确实如此,而且以前在“大山沟”的时候住的还是楼房,而现在到了“小山沟”,却实打实地住进了农家小院。

不过当时作为一个小孩儿,我倒是觉得住在村里更有意思,那乐趣可不少,甚至比以前天天在水库边跑来跑去更好玩。

姑姑家院里有鸡窝,我可以每天去鸡窝掏鸡蛋,还有一条退役军犬看家护院,那是一条站起来比我都高的大黑背,威风凛凛别提多神气了。

因为要在这儿住至少两三个月,所以我去了隔壁村的小学借读,也就是我姑姑教书的四王府小学。

这个小学也跟我以前在厂区里上的子弟小学区别很大,校园里没有教学楼,所有教室都是飞檐翘角的古代风格建筑,很像是釜山村文庙里的那些建筑。

听老师说,这里以前的确是一座庙,后来岁月变迁,佛像都被搬走,殿宇改成校舍开始办学,至今已有百年历史了。

校园里有几棵高大粗壮的古树,树龄甚至达到了三四百年,从明朝时就有了。

在“百年老校”里上学是什么感觉,我早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每天放学后等姑姑下班一起回家,天色暗淡时路边草丛里翩翩起舞的萤火虫荧光闪烁的梦幻景象,倒是令我无法忘怀。

如果哪天我们回家晚了,姑姑家的大黑背就会主动跑出来,等在我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迎接,每次都让我十分感动。

周末休息的时候,我喜欢去姑姑家山坡下面的曹雪芹故居,当时纪念馆要收五毛钱的门票,所以我不进去,只在附近转转。

虽然这里1984年就建了纪念馆,但那时去西郊的交通并不方便,而且这里位置偏僻,所以除了一些研究红学的学者和《红楼梦》爱好者,并没多少游客。

我在这儿又认识了一个老爷爷,我几乎每次来都能看见他坐在故居门口大树下的石头上,一边用自已带的茶缸喝水 ,一边安静地看书。

老爷爷说他也是正白旗村的,家就住在附近,因为爱读《红楼梦》,又喜欢研究历史,所以退休之后每天只要没事儿就来曹雪芹故居门前坐坐。

黄叶村这处小院,是曹雪芹人生中最后一处居所,也是《红楼梦》书稿诞生的地方,自然成为了很多“红学迷”心中的圣地。

听说我也对历史感兴趣,老爷爷很高兴,于是每次见面都给我讲一些跟周边环境有关的历史知识,也讲四大名著,尤其是《红楼梦》。

听老爷爷说,明朝时候,这一带是皇室的陵地,皇室夭折的婴幼儿多葬于此,所以叫做“死王府”。

后来嘉靖皇帝的第四子朱载圳薨逝之后也葬在这里,所以就改作“四王府”了,其实就是“四王坟”。

到了清朝,八旗军和绿营兵分别驻防京郊各处,黄叶村曹雪芹故居这里是正白旗的领地,所以成了“正白旗村”。

南边的四王府村是绿营兵的驻地,带兵武官的官职是“游击”,大约相当于现在团营级的军官。

我站在坡上远眺看到的那几座碉堡,是乾隆时为平定“大小金川之乱”训练健锐营而特意建造的藏式碉楼。

而我借读的四王府小学,从位置上看明朝时应是“四王坟”建筑群的一部分,清朝时据考证建了一座关帝庙,再后来或许又成了绿营兵的指挥部,直到清末才改建成学校。

在学校里有一处偏僻的房屋,屋中墙壁上依稀残存几幅壁画,据说正是出自曹雪芹之手,他跟绿营将领关系要好,可以出入驻地,或许是偶然留下了画迹。

从这位老爷爷口中,我了解到了许多历史知识,我觉得他特别像水库边老北坡上那位老爷爷,同样的知识渊博,还同样乐于跟小孩子平等交流。

老爷爷最津津乐道的,还是跟《红楼梦》有关的话题,他给我讲了曹雪芹的生平遭遇,以及他创作《红楼梦》的背景,还有很多相关的传说故事。

在我离开北京之前,老爷爷甚至还买了门票,请我参观了纪念馆,向我逐一介绍其中的展品,并且给我讲解如何通过展品去理解和认识历史。

我后来成为历史迷、博物馆控,跟两位老爷爷都有莫大的关系,可以说他们就是我这项兴趣爱好的领路人。

当我跟随父母来到石家庄时,新厂区已经完全建成投产,这里位于石家庄城区边缘,向南一公里就是村庄,这一点跟老厂区有些相像,不远处就是釜山村。

不过这边的厂区和家属区是分开的,家属区是一片由六栋楼房组成的生活小区,虽然小区附近还能看到农田和蔬菜大棚,但大体上已经有了城市的样子。

新厂区没有了子弟学校,我们要去小区对面的学校上学,因为厂里的孩子一次性搬过来很多,所以当时班级里几乎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是我们厂的。

让我感到兴奋的是,虽然这回一个年级有三个班,但是我和张杰又分到了同一个班里,于是我们都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新环境和新生活。

在石家庄上完了小学二年级到六年级,没想到小学毕业后我和张杰再次进入了同一所中学,而且初一年级有多达八个班,我俩仍然是同一个班。

不过这次高兴的时间不长,初二第一个学期时我父母工作调动回到了北京的总厂,我也只能跟着他们回了北京。

虽然我转学都转出经验来了,所以适应北京的新生活并没遇到什么困难,但我跟张杰就此分开了,这一分就是十年,直到我们都工作了才在北京重新相聚。

虽然分开了足足十年,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默契也没有减少,在我失业之后张杰隔三差五就找各种理由约我,就是为了帮我纾解压力。

而且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我将在不久之后重新回到高平山沟里那处老厂区,去探寻心中一系列谜团的真相,张杰也会陪我同去。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