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时间,我们就正式投入到厂区搬迁的准备过程当中,具体是怎么准备的,我早没了印象,这些事情也用不着我一个小孩儿费心。
不过在拍纪念照留念的环节,我是一定要参与的,当时厂里安排了专人负责拍纪念照,每到休息日厂区里的人们就聚在一起排队拍照。
家属楼外、幼儿园院子里、大礼堂舞台上、医院花园内、学校教学楼前甚至食堂门口都成了大家留影“打卡”的地方,厂区大门一带更是热闹非常。
并且厂里还非常贴心地给大家准备了“留影道具”,把厂领导座驾蓝鸟轿车和新添置的雅马哈摩托开了出来,作为拍照背景的一部分,甚至允许小孩子骑到摩托车上拍照。
而我爸已经提前在北京购买了一台海鸥牌照相机,所以我不用跟别人一起排队拍照,跟我爸出去随时都可以拍,还可以到厂区外去拍大山、水库、釜山村。
不过即便厂区就要搬迁了,安保措施也毫不松懈,我们仍然不能踏足生产区半步,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直到今天对我来说也十分神秘。
那段时间从厂区定期发往高平的“班车”也是次次满员,虽然厂区即将搬到一个比高平大得多的省会城市,但多年下来大家对高平这个县城也都有了感情。
以致于后来厂里干脆提高了发班车的频率,从每月一班增加到了每月两班,让大家都能抓住机会再多去高平看看。
这时候再去高平,当厂里的黄海大轿车停在市中心大广场边上,我们已经很少再去逛县城里的商场,而是对广场上的美食市集兴趣更高。
随着经济的发展、物资的丰富,市集上的美食摊位越来越多,食物的品种更多了、品质更好了,关键是父母也更舍得花钱给我买了。
不过我最喜欢的小吃仍然是高平丸子汤,每次到了高平刚一下车就要拉着父母去找卖丸子汤的摊位,一碗丸子汤下肚十分满足,这才有心情到处去逛逛。
同样需要去看看的还有釜山村,小时候我总觉得村里那些深宅大院有些阴森,还惧怕文庙里的泥塑,又因为三岁时“看闯客”的经历,对这里略有些抵触。
不过上学之后我就不怕了,常跟班上釜山村的同学一起进村去玩,跟他们去村里的小卖部看新到的文具,也不觉得庙里的塑像可怖了。
村里的人们或许还不知道厂区就要搬迁的消息,从厂区开建至今已有十几个年头,村里人甚至还不知道这个有上千人的工厂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过他们的生活和我们的生活早已经互相融合,我们会去赶他们的大集,他们也会送孩子上我们的小学,双方都适应了对方出现在自已的生活当中。
我们在学校还讨论过,以后搬到新厂区之后,在外面会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附近还会不会再有另外一个村庄,我们能不能去村里赶大集。
那段时间,每天放学之后我都会拉着张杰一起去以前经常活动的各处转转,就连家里新买不久的电视在一定程度上都失去了吸引力。
原来总觉得厂区里天地不够广阔,甚至抱怨从小就被“困”在这么小一片空间里,一年到头都是这些熟悉的风景,太过于单调、乏味。
但是现在知道要走了,却又感觉哪里都十分亲切,毕竟从刚一记事起就在这些地方玩耍,就算没有了新鲜感,也早养成了习惯。
我和张杰在一排家属楼之间游荡,哪个小孩儿住在哪栋楼、哪个门里我们全知道,而且还知道谁家大人脾气好,偶尔会去玩一下“敲了门就跑”的恶作剧。
我们还常回幼儿园去看看,当然为了证明作为小学生的“成熟”,我们不屑于再去碰园中那些游艺设施,尤其是曾经最喜欢的大滑梯,那太“幼稚”了。
相比之下,溜进空无一人的大礼堂,幻想自已是武打片主角,在舞台上打拳、翻跟头,并且躲避看门大爷的追赶,这么刺激的事情才是我们“大孩子”应该做的。
食堂后院也有我们的很多回忆,只是我们用竹竿穿着网来的麻雀送进灶膛做“烤鸟”的那个排烟口早被大师傅堵住了,现在去只能闻闻炒大锅菜的香味。
如果赶上驻军的出操时间,我们还是喜欢站在军营操场边看解放军叔叔走队列、打军体拳,等到厂区搬迁了,他们也会离开这里,去新的军营驻扎吧。
靠近厂区门口的“沙土山乐园”不再能吸引我们,对于小学生来说,玩沙子实在有些丢人,不过现在那里依然热闹,又成了小我们两三岁那批孩子的乐园。
就连以前没有几个孩子敢去的厂医院,现在我们都忍不住要去探索一番。
当然充满刺鼻药水味的医院大楼,尤其是走在其中就会发出悠长回声的走廊,还是让我们觉得十分瘆人。
再想起玩捉迷藏游戏中失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在医院楼后被发现的那个会讲鬼故事的女孩儿,我们就心里发毛、脚下发软。
厂区外水库周边也是一定要再好好看看的,这几年中我们有太多时光都消磨在了这里,还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在这里发生。
水库南岸的滨水风光带,这里靠近厂区大门,是我们最常玩水的地方。
我第一次见到疯老太太、跟疯老太太说话就在这里,从那时起每当我遭遇一些“紧急时刻”,这个“神秘人”总是突然出现。
那次走在水库边被一条凶猛的青蛇追逐,就是疯老太太突然出现用拐杖挑走了青蛇,保护了我。
还有在水库西岸跑步的那次,雾气弥漫的桃林里居然出现了穿着古装的绿衣女子,危急关头又是疯老太太现身,指引我们回到了大路上。
在水库东岸摘蒲棒遇到黑衣特务也异常凶险,还是疯老太太敲着脸盆冲了过来,才吓走了特务,救下了我和张杰。
总之,在水库周边发生过太多让我记忆深刻的故事了,这些故事大多十分离奇,让我认定这水库绝对是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尤其是当我两次在雷雨夜中看到水库变成山谷,以及山谷中那些古代战争的场面,就更确信我一定会对这里终生难忘。
我还特意拉着张杰又去水库西岸的石滩上守了几晚,盼望着遇上突如其来的雷雨,前两回那种震撼人心的场景能再次出现。
结果雨倒是盼来了两场,只可惜除了被淋成落汤鸡以致于回家挨揍之外,一无所获,后来在父母的再三警告之下,才心有不甘地断了这个念头。
我又想起了老北坡上小山村里的老爷爷,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觉得他是所有我认识的人当中最有学问、并且也是最能跟我这个小孩子平等相处的大人。
还有老北坡顶端坪台上的无敌风景令我难以忘怀,当然还有与三名红衣甲士亦真亦幻的那场遭遇,也让我始终保持着再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于是我又说动了张杰,让他陪我在某天放学之后没回厂区,而是经过水库西侧的堤岸,绕过回沟村,朝着老北坡上的山村走去。
通往山村的小路我走过好几次了,已经非常熟悉,不但不会迷路,而且还能在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上找到最短的路径。
这时候才下午三点多钟,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只不过山林里茂盛的树冠遮住了阳光,因此身边的光线略微暗淡了些。
但这居然也让张杰十分害怕,他的胆量真是不大,林中的虫鸣、附近小溪的水声、甚至只是脚踩枯枝的响动,都能令他一惊一乍怕到不行。
一路上张杰都紧张兮兮,几乎全程都紧贴着我不敢离开半步,而且上山没走多远他就开始喊累,又是抱怨山路难走,又是叫渴叫饿,把我搞得不胜其烦。
在用了平时上山两倍的时间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小山村,又经过一座座分散在山坡上的院落,来到了山村顶部老爷爷的家门口。
这时候我父母的同事还没下班,只有老爷爷和老奶奶在家,老爷爷正坐在院里的竹椅上看书,见我来了,十分意外,连忙打开院门招呼我们进去。
虽然之前只见过一面,但老爷爷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只是对我这次没有跟大人一起而是独自前来感到惊讶。
我向老爷爷和老奶奶介绍了张杰,并说出我们是放学之后特意上山来看望他们的,而且我对这山上已经很熟了,保证出不了危险。
老爷爷连声夸我“真格棒”,这是高平方言,就是“好厉害”的意思,他还让老奶奶给我们拿花生、倒水,我们就在院子里坐下聊起了天。
老爷爷的儿子是厂里的工程师,所以自然知道厂区搬迁的消息,而且明年他儿子也会跟着厂子一起搬到石家庄新厂区,到时候这小院又只剩他们老两口了。
不过老爷爷觉悟很高,他说厂区离开山沟搬到大城市是正确的,那样在物资保障和产品运输上都会更加高效,可以对国家建设发挥更大作用。
老爷爷还说搬到大城市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讲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走出大山才能见到更多世面,而且大城市还有更好的学校,生活条件也比山沟里强得多。
我跟老爷爷说起上次来的时候在老北坡坪台上看到的绝美景色,惋惜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看到了,老爷爷听了立刻决定亲自再带我上去看一回。
老爷爷回屋取出了他的拐杖,然后我们就准备上山,可张杰却又开始拖我的后腿。
张杰自打进院坐下就吃起了花生,他从小见了吃的就停不住嘴,可老奶奶却对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十分稀罕,看他吃得开心,正张罗着要给他蒸花馍吃呢。
张杰惦记着吃花馍,又听说我们要爬山,于是哼哼唧唧装起了病,一会儿说刚才走路岔了气,一会儿又说不小心崴了脚,反正就是不想跟我们一块儿走。
我也懒得理他,于是就让张杰留在这儿陪老奶奶说话,我跟着老爷爷沿山路朝着坡顶坪台走去。
我原以为老爷爷年纪大了,走山路会有些吃力,可没想到他脚下步伐十分稳健,一路上要不是老爷爷经常放慢脚步等我,我还真是跟不上他。
当我再次站在坪台之上,远眺眼前这片太行山脉之间的平原,俯瞰釜山水库全景,辨认出水库边的厂区大门,顿觉心胸开阔的同时,又涌现出不舍的情绪。
老爷爷站在身边陪我看风景,他让我记住这片天地,无论以后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
上古时期炎帝就带领族人在这里耕种、采药,两千年前一场长平之战使数十万人命丧于此,现在又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努力使这里焕发新的生机。
这里有漫长的历史、神秘的传说、悲壮的故事,最重要的是还有我丰富多彩的童年记忆,也包括离奇的经历和解释不清的遭遇。
这时我向老爷爷提起了上次来坪台的时候遇到浓雾,并在雾气中看见三名红衣甲士的经历。
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因为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但今天上山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要告诉老爷爷的,因为我知道老爷爷一定会相信我。
果然,在我详细说出了当天的详细经过之后,老爷爷并没有任何的质疑,而且还通过我对红衣甲士装束、武器、言语的描述,判断出他们应该是赵国士兵。
我还拉着老爷爷来到坪台上山林边缘当天看到那三个人的位置查看,但没发现任何异常,类似的情形也没能再次出现。
虽然老爷爷想不出那样的场景是如何发生的,也对当天同在坪台上的人中只有我能看到那些表示费解,但他相信我所说的都是真实存在的。
老爷爷说,以现在人类掌握的科技水平,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存世,但我们应该相信科学,保持想象力和探索精神,并通过学习来掌握认识世界的本领。
也许我看到的正是长平之战中战败被围的赵军残兵,并且他们还可能跟我之前看到的古战场以及两场战斗有关,或许以后的某一天我可以解开其中的真相。
从坡顶坪台上下来,等着张杰心满意足地吃完了老奶奶蒸的花馍,老爷爷又亲自送我们回到了山脚下,才依依不舍地跟我们告别,以后再见不知何时了。
我和张杰正怅然若失地走在水库西侧的堤岸上,忽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赵哥儿,停一下。”
我下意识地回头,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黑衣黑裤、青巾罩头、佝偻身子、拄一根桃木拐杖,没错,是疯老太太。
厂里的小孩儿们每次看到疯老太太都会特别惊恐,张杰更是如此,此时他躲到了我的身后,甚至已经打起了哆嗦。
疯老太太偏偏先对他说了一句:“小子,你躲远点儿,我跟赵哥儿有话说。”
这一句话出口,张杰居然有些“如蒙大赦”的解脱感,他立马扔下了我,一个人转身跑出几十步才停下,远远地朝这边张望。
见张杰走远了,疯老太太靠近过来,然后把手伸进了衣领里,片刻之后扯出了一枚挂坠,用手握着向我展示。
我定睛细看,那枚挂坠是白色半透明的玉质材料,腰身细长、头尾粗壮,雕了简单的云纹作为装饰……
那居然也是一枚玉虎,而且跟我的玉虎挂坠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