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人们热火朝天地在水库边捕蟹,忽然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
骇然之下,大家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只见刚刚还是皓月当空的天际,转眼间已是风云突变。
一整片厚重无比的阴云自远方席卷而来,刹那间遮蔽了皎洁的月光,将天地间笼罩在压抑的灰暗之中。
滚雷一声接一声地响起,犹如巨兽的低吼由远及近。
骤然而至的风裹挟着水汽,猛烈地吹打过来,人们下意识地压低身形,免得摔倒在石摊上。
当第一道闪电刺破夜空劈向大地的时候,岸边石滩瞬间被晃得一片通明。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大力击打在身上,砸得人生疼。
雨滴连接成线,密集的雨线又相互交织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中。
头顶雷声滚滚,闪电一道接一道地亮起,虽然不断撼动着人心,但也给人们的行动提供了照明的光源。
岸边的人刚才还在兴高采烈地忙着捕蟹,现在正为了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而争相奔走。
借着闪电带来的光亮,有些慌不择路的人已经越过堤岸,在堤岸另一侧下方桃林里躲在桃树下避雨。
但马上就有人呼喊着提醒他们,雷雨天是不能待在树下的,意识到了危险,那些人只好又狼狈地离开桃林。
多数带孩子的人没法远走,只能领着孩子半伏在堤岸的斜坡上,虽然避不开雨,但至少能挡些风,而且也让身体稳当了许多。
我和张杰没跟自已的父母在一起,不过他们倒也用不着担心,因为来的都是相熟的同事或者邻居,无论遇到谁家的孩子都会照顾一下。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我和张杰刚才往北走了很长一段,现在已经远离了人群。
自打刚才第一道闪电劈下,张杰就吓破了胆,接下来雷电交加,张杰已经五体投地趴在石滩上不敢抬头了。
而且这小子还紧紧抱住我一只脚,生怕我丢下他自已跑了,长得又高又壮居然还这么害怕打雷下雨,这怂样也真是绝了。
还好这场不期而至的倾盆大雨只滂沱了七八分钟,雨势就逐渐平缓了下来。
雨线消失不见,雨点由密转疏,落在身上的感觉也从粗暴地撞击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最终就连成颗的雨滴都消失不见,绵绵细雨如同飞絮一般随风舞动,又在空气中蒙了一层迷离的轻纱,天气间的雾气更重了。
只是今天这场雷雨实在是奇怪得很。
刚才月朗星稀的晴空忽然就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现在雨几乎住了但闪电却依然活跃,每隔少顷就要划破长空照亮天地。
而且现在身边的雾气也颇有些诡异,让人仿佛进入了幻境。
它浓重得足以吞噬月光,但雾气中又有斑驳陆离的光影时隐时现,不知从何而来。
此时抬头完全寻不到中秋的满月和满天的星斗,就连脚下的石滩也模糊不清,却可以望见夜幕下远山的轮廓。
而且就连石滩边水库里浪花拍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难道这雾还能阻隔声音?
我对着底下仍然紧抱着我一只脚的张杰喊了一句:“雨都停了,快起来吧!”
可张杰还是趴在石滩上一动不动,也不嫌满是石头的地面上硌得慌。
我也是服了这小子,能被一场雷雨吓成这样,真让人无可奈何。
我只好稍微用力把被他抱住的脚撤了出来,然后慢慢往水库的方向挪了几步,想仔细观察一下这诡异的环境。
当我终于能透过雾气看清身边不远处的水库,却立刻被那边的景象所震惊。
那熟悉的水库居然不见了,在原来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片深深的山谷。
此刻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再是水库的湖岸,而是成为了山谷上方的山脊。
站在山脊上向谷中望去,在夜色里深不可测。
这是我睡着开始做梦了吗?怎么会看到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象?
现在到处都雾气蒙蒙的倒是确实很像梦境,但我又觉得自已十分清醒,没有任何陷入梦魇的感觉。
于是我紧走两步回到趴在地上的张杰身边,朝他腿上踢了一脚,很急切地对他说:
“快起来看看那边是什么,水库好像没有了!!”
张杰虽然身子被我踢得一震,可嘴里却只是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天亮了?我睡醒了??”看来他早就以为自已是在做梦了。
正在这时忽然又一个滚雷在头顶轰鸣起来,张杰瞬间吓得又不出声了,而且还把头更低地伏在了杂乱的石头之间。
这通滚雷的余音很长,久久不散,而我循着雷声恍惚间听到了某种十分嘈杂的声音。
起初那声音离得很远,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需要仔细辨认才能把它跟雷声、风声区分开来。
然后那声音开始由远及近地不断加强,直到我可以清晰地从中听出人喊马嘶、金铁交击、有节奏的鼓点、以及无数车轮滚动所发出的轰鸣。
这时我已经非常确定这嘈杂声来自什么方位,它就在刚刚由水库变成的巨大山谷之中。
我又凑到可以看清谷内情形的位置上,伏低身子开始向下张望。
只见在山谷里远端方向有一片开阔地,整片开阔地被熊熊燃烧的篝火和火把照得通明,开阔地上有无数个方形军阵整齐排列。
军阵中排在前面打头的是数量最多的步兵方阵,排在后面压阵的是几组骑兵方阵,夹在中间的居然是几十辆由四匹马牵引的两轮战车。
军阵中的士兵全部黑袍黑甲,阵中四处飘扬的旗帜也是黑色,旗上有字但我不认识。
因为距离相隔很远,并且空气中的水雾尚未散去,所以并不能洞览山谷中军阵的全貌。
但听到那连绵不绝的鼓声、呐喊声、马蹄声、车轮声,就知道场面一定规模宏大。
开阔地上的军阵面向着山谷的北侧,也就是水库北岸老北坡的方向。
当我略抬起头看向那边,发现老北坡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篝火,林木间隐约可见几十顶错落有致的帐篷。
那里也有旗帜在飘扬,红蓝相间的旗帜下,同样集结着一支整齐列阵的军队。
那支军队以骑兵为主,军士全部身着轻便的红色短袍,虽然数量看上去远远少于山谷中的对手,但军容也十分齐整。
这分明就是古代时两军对垒的情形。
虽然我当时还小,但在北京探亲时曾经在大姨夫家看过《东周列国》连环画,那里面描画的战争场面就是这样。
猛然间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苍穹,撕开夜幕,把整个山谷照耀得宛如白昼,谷中的情形更加清晰,军帐、旗帜、车马、兵士一目了然,相当真切。
闪电过后,战场上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在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中,老北坡上集结完毕的骑兵队伍分成几列向着谷底冲杀下去。
在坡上、谷底无数篝火和天空中不时闪过的电光映射下,红旗红袍的骑兵如潮水般汹涌,仿佛数条火龙朝着山谷中的黑衣军队飞腾而去。
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无数骑兵跨马奔腾,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地面有任何的震动。
要知道以前在釜山村庙会上看马戏表演,不过三四匹马奔跑起来就能让人明显感觉到脚下的震动,就连心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所以我仍然怀疑眼前这一幕是否真实,但除了感受不到震动以外,那宏大的战争场面和响彻山谷的战鼓声、马蹄声、呐喊声又无比真切。
随着冲锋的骑兵接近战场,他们开始一边继续纵马前进,一边张弓搭箭向着对面的军阵展开远程攻击。
山谷中黑衣军阵前部的步兵方队随即出现损伤,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
但黑衣军队显然训练有素,除了在前沿竖起大盾进行防护外,后排的军士不断向前填补空缺,阵型居然丝毫没有发生混乱。
与此同时,黑衣军阵随即展开反击,前部的步兵整齐划一地开弓放箭,密集的箭雨也朝着对面奔袭而来的红衣骑兵施放过去。
红衣骑兵虽然冲击力极强,但在连番箭雨的覆盖之下,也损失不小,不断有骑士落马。
骑兵或战马中箭之后,在强大的惯性作用下向前摔出数丈,一时间山坡上烟尘滚滚、人仰马翻。
但红衣军队的冲锋丝毫没有因此而受到阻滞,剩余的骑兵仍然伴随着骑射奋勇冲刺,并且终于冲下了山坡,来到了地势平缓的谷底,距离黑衣军阵只有数百步之遥了。
这时黑衣军阵里的战车出动了,几十辆四匹马牵引的战车,从军阵中部驶出,分别从左右两个方向朝着红衣骑兵队伍的两翼和后方包抄过去。
红衣骑兵在跟黑衣步兵的对射中已经损失大半,此刻眼看即将冲到黑衣军队阵前,纷纷收起了弓箭,拔出短剑,准备冲击对方的中军。
这时黑衣军阵后部压阵的骑兵部队出动了,他们绕过了本方的步兵方阵,迎着红衣骑兵对冲过去。
红衣骑兵经过之前箭雨之中的奔袭已经接近强弩之末,本想一鼓作气冲破对方中军,没想到又遭遇一支劲旅挡道,气势终于放缓下来。
黑衣军队的战车也已经完成了合围,并从两翼和后方向红衣骑兵靠拢过来。
那些四匹马拉的战车就像战场上的坦克一般,攻击力、防御力都极强,且机动性一点儿不差,在远处用弓箭射,离近了用长戟刺,势不可挡,包围圈迅速缩小。
红衣骑兵队伍很快就被以逸待劳的黑衣骑兵分隔开来,冲击力顿失,想突围又有战车的围困,于是只能各自为战,以命相搏。
眼看着红衣军队的这次冲锋已经功亏一篑,这支骑兵队伍也即将全军覆没,战场上车轮滚滚、人仰马翻,金铁交鸣不绝于耳,呐喊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忽然又是一阵滚雷响起,几乎盖过了山谷下古代战场的厮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明明刚才已经散尽的浓雾又一次蓦然弥漫开来,很快山谷下面的情形就完全被突如其来的雾气隔绝在了视线之外。
而且当绵延了好一阵的雷声过后,山谷里的厮杀声好像也听不到了,一系列的变化不禁使我目瞪口呆。
我正对着雾气昭昭的前方愣神,突然感觉一个巴掌拍在了我的后背上,惊得我汗毛倒竖,原地窜了起来。
身后立时传来了一声惊呼:“老马,你干嘛一惊一乍的?!”
原来是张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了,估计是找了一圈发现我在这边发愣,这才过来拍我。
我想起来他刚才的模样,忍不住用鄙夷的口气对他数落起来:
“你瞅你刚才那熊样儿,打个雷就把你吓得趴地上不敢起来,我过去踢你你都没反应。”
“刚才那天儿多可怕,电闪雷鸣的!我告诉你我最怕打雷了,每次一下雷阵雨我都不敢出门……”
听张杰絮絮叨叨又要讲他是如何害怕打雷、害怕闪电,我赶紧拦住了他的话茬儿:
“你知道吗,刚才水库没了,变成山谷了!”
张杰听完明显一愣:“啊?”
“我说水库里没水了,那地方变成山谷了,里面还有人在打仗!”
张杰惊讶地张大了嘴:“你说什么?什么打仗?”
“就是好多穿着古代衣服的人在下边,有两支军队,步兵、骑兵、战车什么都有,骑兵从那边儿山坡上往下冲锋,下边的步兵用弓箭射他们,战车还把他们包围了,最后骑兵也去冲杀他们……”
我口若悬河说个不停,恨不得马上就把刚才看到的景象全都告诉张杰。
可张杰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才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我以为他听明白了,还挺高兴,正要继续说下来,没想到张杰用同情的语气说道:
“我明白了,你也害怕打雷,你刚才都吓傻了,吓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看来我说的他是完全不信。
我当然不甘心,急切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该如何证明我所说的这番话,立刻伸手指向了水库方向:
“你刚才听见那边的声音了吧?有鼓声、有马蹄声、有车轮声、有喊声、还有惨叫……”
“没听见,我害怕打雷,刚才一直捂着耳朵来着!”
“…………”
我正要继续跟张杰争辩,但这时堤岸上面传来了我爸和张杰他爸的喊声,两道手电筒的光柱也朝着这边照射过来。
原来刚才那场大雷雨过后,人们都在确认自已家人的位置,我爸和张杰他爸同时发现孩子不见了,就知道我俩肯定在一起,于是结伴过来寻找。
见面之后自然是挨了一通数落,骂我们大晚上的自已乱跑,居然脱离大部队这么远。
而且这天气又是打雷下雨又是一阵阵的大雾,万一走散了找不着可怎么办?
我俩也觉得自已确实有些过分,于是一直听着没敢还嘴。
往家走的时候雾气再一次基本散尽,我还特意往水库方向仔细看了看,却发现明明就是水波拍岸、涛声依旧的老样子呀,那刚才的山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杰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水库,然后带着好奇和嘲讽的语气问我:
“那不就是水库吗?山谷在哪儿呢?谁跟谁在那儿打仗呢?”
我不理他,继续走自已的路,一边走一边心事重重地回忆刚才看到的一切。
今晚收获颇丰,虽然衣服都被雨淋透了,但新鲜的河蟹也吃了个痛快。
只是那山谷里的古代战场一直历历在目,任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