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夜里看到的异象，我没跟父母说，因为十有八九他们是不信的。
而且一旦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他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又要骂我大晚上的脱离大部队自已乱跑。
于是我只好跟幼儿园的小伙伴们讲了我在那晚的见闻。
说起水库变成了山谷，那山谷中还有规模庞大的古代军队，并且还发生了一场以弱对强的恶战，战场的情形十分惨烈。
我讲得绘声绘色，小伙伴们听得聚精会神。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当成故事听了，根本没人相信我描绘的见闻是真的。
一方面我因为“想象力丰富”得到了大家的称赞，另一方面我再一次遭遇了被所有人喊“吹牛”的群嘲。
之前因为好几次过于匪夷所思又说不清原由的经历，我已经被幼儿园的小孩儿们安上了“吹牛大王”的绰号，现在怕是更分辩不清了。
本来我还想拉着张杰给我作证，毕竟当时只有张杰全程跟我待在一起，而且“老实人”张杰在孩子们当中的口碑还算不错。
这小子倒也真就实话实说，当众承认自已因为害怕打雷，从始至终都趴在岸边石滩上没起来，我说的那些，他都没看到。
这么一来不就更“实锤”了我是在吹牛吗？把我气得差点儿要跟张杰动手。
说实话张杰五大三粗，真打起来我绝非对手，但他脾气好，又讲义气，一向都让着我，闹起来从来都是他说好话哄着我。
不过这回可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摆平”我的，对于我那晚看到的景象不被任何人相信，我是真的十分介意。
其实这也体现了我自已内心的纠结，我自认为当时看得极为真切，但又觉得过于不可思议，就连我自已都不敢确定那究竟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于是我告诉张杰，我一定要带他去再看一次我那晚见到过的古战场，必须证明我并没有“吹牛”，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张杰自然不肯，我所看到的到底是否存在暂且不论，单说要在另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偷跑去水库边，这就足够令他恐惧、也足够使他挨揍的了。
张杰耳根子很软，实在禁不住我软磨硬泡，再加上我用“绝交”来威胁他，最终他还是无奈妥协，答应要陪我“疯一次”。
不过要想再寻找跟那天一样的机会也并非易事，秋天的雷雨夜倒是常见，但晚上下着雨还要跑出厂区就实在很难。
那些天我和张杰商量好每天晚饭后都缠着父母去厂区门口找大家聊天，然后我俩就往厂区外溜达。
越是要变天我们越往水库方向跑，专门创造雷雨来了正好在岸边的机会，万一事后家长责问起来就说下雨了来不及往回赶。
但是跟那晚一样的天气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一连两周过去了，我们每晚守在水库边，虽然也下了两三场雷阵雨，可始终没能等来“情景再现”。
眼看都十月中旬了，晚上的气温越来越低，晚饭后在厂区门口聚集聊天的人也越来越少，我爸妈说再往后晚上就不能出门了。
终于，在我妈第三次宣布“明天晚上说什么也不能出门了”之后，我们就在当晚迎来了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
那天晚上天色有些暗淡，天空中阴云遮蔽了月牙，满天的星星更是不见了踪影。
我和张杰趁着父母聊天没注意到我们，照例溜到了水库西岸的石滩上，等着变天。
张杰他妈也跟他说了“以后晚上不能出门”之类的话，所以他正感到庆幸，因为接下来就不用再天天晚上陪我偷跑出来“等打雷”了。
没想到他刚刚开始偷笑，忽然间头顶上轰隆隆响起一阵滚雷，几秒之后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划破夜空，紧接着就是风雨大作。
当反应过来盼了好久的雷雨终于再次降临，我立刻冲向岸边，盯向了曾经变成山谷的水面。
而张杰的第一反应居然跟那天一模一样，马上五体投地地趴在了石滩上。
这个胆小的家伙，叫他来不就是为了帮我确认看到的景象到底存不存在，顺便做个见证吗，这小子又趴在地上岂不是白来了。
于是我几步返回张杰身边，丝毫不理会他的挣扎和求饶，拖起来就往岸边走。
哪怕你到了岸边再趴呢，也得给我看清楚了，山谷、古战场、两军交锋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跟上回一样，暴风骤雨只一会儿就结束了，但滚雷、闪电却是一刻不停，而且身边又开始有雾气出现，并逐渐弥漫开来。
每一声炸雷、每一道闪电都能把张杰吓得闭上眼睛剧烈地颤抖一番，而我却是不错眼珠地盯着前方的水面。
在连成串的一阵雷声过后，我忽然再一次隐约听到了人喊马嘶和金铁相交的声音，像那晚一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瞪大眼睛努力望向前方，希望能透过雾气看到水面也发生变化，那山谷能再次凭空出现。
此时头顶“咔嚓嚓”劈下几道闪电，把黑夜映成白昼，随着电光闪过，眼前的水面也一同消失，那晚看到的山谷赫然重现。
我心头狂喜，回身用力拍了拍仍然伏在地面哆嗦不停的张杰，抓住他的后脖领子使劲一拽，不由自主之下生生拽得在地的张杰跪爬起来。
张杰原本不敢睁眼，被我这么一拽，脖子被收紧的领口卡住喘不上气来，急忙用双手拉开我的手，跪在地上大口喘气，不经意间睁开了双眼。
当我看到张杰呆愣愣望向前方不发一言，满脸震惊无比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也看到山谷了。
所以说，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我自已的幻觉，现在可以确信这一点了。
这时候身边的雾气逐渐变淡，山谷里的情形越发清晰起来。
上次看到的列阵于山谷之中的黑衣军队和从老北坡上冲锋而下的红衣骑兵都已经消失不见，规模宏大、以命相搏的战场已经偃旗息鼓。
山谷中各处排列着整齐有序的营寨，各营中都有篝火亮起，看情形已对老北坡形成了重围之势。
老北坡山势很陡，只有一条道路可以上下，在正对山路的方向，几百步开外，是一座规模最大、气势最盛的营寨，看起来像是中军帅帐。
此时在篝火的映照下，这座大寨中人影绰绰，有军队正在集结，马蹄笃笃之声隐约传来，营寨门外也有战车正在调动。
不久之后，寨门大开，一队军容齐整的步兵鱼贯而出，士兵们高举的火把连成了火龙，虽是夜间，但旌旗招展毫不马虎。
这支队伍中的士兵身材壮硕、盔甲鲜明、武器完备，看上去绝对是军中的精锐。
几百人的步兵之后，是几十骑同样装备重甲的骑兵，就连战马身上都披盖了铠甲，威风凛凛、气势汹汹。
接下来又有几辆四匹马牵引的战车驶出，战车两侧各有步兵护卫。
中间的一辆战车显然与众不同，不仅外观更加气派，而且还打出了一面醒目的大旗。
战车之后又有数百步兵断后，整支队伍由多个兵种组成，足有上千人。
队伍里全是重装精兵，应是军中主帅的亲兵卫队出行，中间那辆战车上或许就是主帅了。
从上次在山谷中所见无比惨烈的战斗场面推断，两军正在进行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身处危机四伏的战场，主帅出行的确应该带足卫队。
只是不知到底有何等重要的军务，让全军主帅一定要在夜里冒险穿越战场。
不过今天的老北坡十分寂静，没有了上次看到的篝火和军帐，也没有从坡上冲击而下的红衣骑兵部队。
山谷中的队伍稳步行进，十分沉着，看来上次的战斗结束之后，老北坡上的红衣军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甚至有可能早就全军覆没了。
但是当战车队经过老北坡山路附近时，半山腰的密林中忽然射出几支羽箭，目标明显指向那驾最为醒目的主帅战车。
虽然只有寥寥数支羽箭袭来，且主帅战车防卫森严，但由于事出突然，主帅战车旁边靠近山路一侧还是有几名步兵中箭倒地。
就连战车上主帅身边的御手都被射中了肩头，战车立时偏离了道路，扎向路边的草丛。
接下来老北坡山路上出现了三个黑影，他们迅速地冲向坡下军队中主帅战车的方向。
主帅卫队不愧是军中精锐，面对突生的变故毫不慌乱，转眼间另外几辆战车就变换队形把主帅战车护在了中间，大量的骑兵和步兵也挡在了前方。
这时山路上冲下来的三个黑影已经进入了火把的照明范围之中，原来是三个红衣甲士，各执一柄长剑，奋勇地冲杀而来。
这三位勇士想必就是老北坡上那支红衣军队战败后的幸存者，此时对敌方主帅的伏击一定就是他们最后的战斗了。
刚才射空了所有的羽箭，他们丢弃了长弓，仅凭三个人、三柄剑就敢于向对方上千人的精锐部队发起冲锋，这种舍身成仁的做法实在是悲壮无比。
然而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几个人的勇武想要挽救整个战局的落败显然无济于事，黑衣军队一轮箭雨过后，三位红衣勇士就倒在了决死冲锋的途中。
这场力量对比极不均衡的伏击战只过了片刻就已经结束，只是在声势浩大的黑衣队伍中引发了些许的骚动。
很显然，这次“以卵击石”的行动从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成功，三位勇士不惜牺牲生命，似乎仅仅是为了向已经获胜的对手证明自已的不屈。
警报解除，主帅的战车更换了御手，重新回到大路中央，向着三名倒地的红衣甲士驶去，亲兵卫队跟随保护。
我和张杰正紧张地关注着山谷里的景象，忽然头顶上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滚雷轰隆隆响个不停，把张杰吓得再一次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
像上次一样，滚雷响起，身边的雾气逐渐浓郁，山谷里的情形越来越模糊不清，直至完全被浓雾所笼罩。
雷声终于停下，我拉起了趴在地上的张杰，他脸上的表情除了对雷电的恐惧之外还有深深的震惊。
我问他：“刚才你都看见了吧？”
张杰用力点头。
我十分得意：“这下你相信我之前说的那些了吧？你自已也看见了，我没骗人吧？！”
张杰反问我：“刚才那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那样了？”
我顿时语塞，因为我也完全无法解释这两次不可思议的经历。
张杰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哎不对……水库呢？那里不应该是水库吗？！”
他的话刚问出口，我们身边不远处隐约传来了岸边的水波声，透过正在变淡的雾气，我们看到山谷已经消失，水库重新出现。
当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张杰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拉着我就要回家。
跟我比起来，他可是“乖孩子”，这么晚跟着我偷偷往水边跑，心理压力很大的，而且他也比我更害怕挨揍。
反正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我也不再磨蹭，跟张杰爬上堤岸，朝着厂区方向一路小跑。
虽然雷雨已经结束了，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四周一片漆黑，耳边风声呼啸，夜鸟的啸叫此起彼伏，非常瘆人。
张杰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越来越用力，我甚至都能听到他牙齿打战的声音，我觉得他肯定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前面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光点，应该就在我们的道路前方，随着不断接近，我渐渐看清那是一个灯笼。
我心里奇怪这么晚了谁会打着灯笼站在厂区外面，壮着胆子靠过去，终于看清了站在路边打着灯笼的那个人。
黑衣黑裤、青巾罩头，佝偻的身体，拄着一根桃木拐杖，那居然是疯老太太！
张杰也看到了疯老太太，他明显更加害怕了，停住了脚步，还用力拉着我的胳膊，阻止我继续往前走。
我心里却莫名地踏实了起来，疯老太太虽然神秘，但她从没对我有任何的伤害，反而几次都在危急关头出现，保护了我。
我走到疯老太太身边，张杰拉不住我，自已也被我拖了过来。
疯老太太没有抬头看我，她佝偻的身子、低垂的脸孔，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赵哥儿，回去吧。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然后她抬了抬手里的灯笼，朝着路前方晃了晃，远远望去，厂区大门口的灯光已经依稀可见了。
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张杰就拉着我开始朝前跑，一路上我回头看了几次，疯老太太都还站在那里打着灯笼没有离开。
终于跑回了厂区，我和张杰当然免不了一顿揍，我为此感到歉疚，张杰虽然胆子小，但真是够仗义。
那晚看到的情形，我们都没对别人提起过，主要是过于离奇，即便说了也没人会信。
后来张杰也跟我讨论过那山谷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问我疯老太太为什么会站在路边等我们，以及她叫的“赵哥儿”是谁。
我也解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