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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回京探亲

当北上的列车终于驶入北京站的时候,即便刚刚经历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奔波,我也会立即清醒并且兴奋起来。

北京站建在市中心区域,所以从火车站出来我就会立刻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

那高楼林立的城市街景,与厂区所在大山沟里的景色相比,就好像来自于两个世界。

北京站前正对着北京站街,每次我出站之后都要先站在街边看汽车。

在厂区我见到汽车的机会很少,厂里就那么几辆车。

有一辆蓝鸟轿车是领导坐的,还有那辆接送站用的北京吉普,再有就是偶尔送我们去高平县城的黄海大轿车。

除此之外就是厂区外消防队的红色消防车,以及每年几次进厂区运送产品和设备的解放牌大卡车了。

可北京街头的汽车可就太多了,川流不息的马路上行驶着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大汽车、面包车,看得我眼花缭乱。

城里的街上很少有我比较熟悉的吉普车、大卡车,都是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轿车,看上去神气十足。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那些用作公交车的大汽车,总把目光投向那些大家伙。

因为小孩子似乎天生会对大的东西更加偏爱,而且小孩子也不太能理解小轿车才能象征乘车人的身份与地位。

八十年代初北京街头的公交车型主要是红白涂装的BK670型铰接式公共汽车和蓝白涂装的BD562型铰接式无轨电车。

那些将近二十米长的庞然大物拉着一二百人在马路上疾驰,看上去真是威风极了。

我两只手扒着路边的栏杆盯着车流,我妈总要花上十几分钟才能把我拉走。

我们每次回北京都是住在奶奶家,火车站有一趟10路公共汽车正好直达。

10路车总站在北京站东公交场站,而另一端的总站就在我奶奶家楼旁,只隔一条胡同,所以我们坐这趟车非常方便。

因为是在总站上车,所以基本都能有座,于是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就成了我小时候坐公交车的习惯。

10路车会沿着长安街向西,经过东单、天安门、中南海、西单,从复兴门向南,经过长椿街、牛街,在樱桃园向西到达终点南菜园。

驶过长安街的这一段路程,总会令我无比震撼。

沿途会经过北京饭店、天安门城楼和天安门广场、民族文化宫和民族饭店、北京电报大楼等地标性建筑。

这些地标或高大、或宏伟、或充满特色,抑或三者皆有,对于在厂区看惯了大山的我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另外跟厂区相比,北京的人也太多了。

10路是比较繁忙的一条公交线路,从北京站开出后没过几站,车上基本就挤得满满当当。

那种身边站满了人的压迫感,甚至比身处满员的火车车厢还要强烈。

还好我当时太小,用不着给老奶奶让座。

而且我们一路坐到总站,也用不着中途下车,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已能不能从密密匝匝的人群当中“突围”出去。

车窗外大街上的情形同样如此,非机动车道上不可计数的自行车汇集成了一条移动的车河,便道上的行人摩肩擦踵,北京可真是热闹非凡!

当10路车驶进总站南菜园站,短暂的公交车旅程也就告一段落,奶奶家到了。

南菜园位于北京老宣武区的西南角,后来2010年城四区合并,这里并入了西城区,而宣武区也就成为了历史。

1992年二环路通车,这里紧挨着西南二环的白纸坊桥,属于二环以内的中心城区了。

北京中心城区的范围以明清北京城为基础,二环路基本就是贴着原来城墙的轨迹规划的,所以位于二环一隅的南菜园也就略显偏僻。

但在更早的历史上,这里绝对是北京最为核心的区域。

北京的建城史可追溯至三千多年前的西周初年,周武五封黄帝的后人于蓟,位置在今天北京西南二环广安门一带,这就是北京建城之始。

南菜园位于广安门以东几百米,就在蓟城的核心区。

周武王同时封召公于燕,位置在今天北京房山区琉璃河镇,公元前七世纪燕灭蓟,并迁都于蓟,从此北京也称“燕京”。

后来无论在秦汉时的广阳,还是隋唐时的幽州,南菜园都处于城市中心区域。

宋朝时“四时捺钵”的辽国将析津府作为陪都“南京”,城中的宫殿区就在这一带。

再往后金灭辽,海陵王迁都于此,建金中都,北京将近九百年的建都史从此开始。

金中都的宫城坐落于原辽宫殿的基础之上,但规模远超辽宫殿。

皇宫的正门应天门就在今二环路白纸坊桥旁,当时的南菜园是被划在皇宫禁苑之中的。

但仅仅六十余年之后,蒙古大军占领金中都,并将其付之一炬。

当时灭城的惨烈程度,以致于后来元朝兴建元大都时,只得在遗址东北方向另辟新城。

虽然元大都时期南菜园一带没有被划入城池之内,但因这里土质肥沃、水源充沛,从而成为皇家御用的菜田,这也是“南菜园”名称的由来。

明朝时此处仍为皇家菜园,并专设“嘉蔬署”进行管理。

嘉靖年间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而增建外城,南菜园又重新归入了北京城中。

我小时候回京探亲,如果是夏天,总爱去奶奶家附近的青年湖游泳池玩水。

从奶奶家的灰色大楼向西出发,当时还没有二环路,经过护城河,五六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青年湖。

当时这里是北京比较有名的露天游泳场,建成于1958年,由此地原本的一个大水坑清淤而成。

当时发动了很多青年学生义务劳动,因此命名为“青年湖”。

但参加建设的青年们,以及后来在游泳池畅游的市民们,恐怕绝大多数都并不知道,那个大水坑居然就是八百多年前金中都宫殿里的太液池——“鱼藻池”。

当时人们的文保意识都相对淡薄,也没人在意自已身边曾经就是一朝皇宫的所在地。

毕竟就连明清时期的北京城墙都已经拆得仅剩两段残壁,更别说是八百年前的金国遗址了。

好在随着国家的发展,针对历史和文化的保护都在不断加强。

现在沿着护城河已经修建了北京建城纪念柱、金宫殿纪念阙、金中都遗址公园、辽金水关遗址博物馆等等,就连应天门故址也立了纪念石刻。

我奶奶家住在距离护城河百米之遥的一座灰色大楼里,跟10路车总站只相隔一条胡同。

那是我爷爷单位的家属楼,据说是50年代采用苏联图纸盖的,大块头儿,非常厚实。

虽然只有四层,高度却跟八九十年代六层的居民楼不相上下,而且要宽得多,典型的苏式风格。

楼里本来是公寓式的单元房,但因为等着分房的职工太多,后来只能按房间分配,结果每户里都住进了两三家人,共用厨房和卫生间。

我奶奶家在一楼,我爷爷当初分到了一户中面积小的一间,只有十平米出头儿。

我没见过我爷爷,我还没出生他就去世了,我奶奶自已一个人住。

不过当我们回京探亲的时候,一家三口就要跟奶奶挤在那一间房里。

因为没有过跟爷爷的任何沟通,奶奶年纪大了耳朵又不好,所以关于家世我知之甚少。

只知道我爷爷当了一辈子工人,从年轻时起就进了他工作的厂子,直到退休。

在日据时期还作为工会的代表跟反动资本家斗争过,曾经引得日本宪兵队牵着狼狗来家里搜查“共产党证据”。

我爷爷的祖籍在浙江绍兴,据说是往前几代的先祖在清朝顺治年间给当地一位大官当师爷。

后来东翁官升一品,进京就职,我们那位先祖也就跟着进京了。

据说绍兴老家那边是个大家族,曾经也是某县的名门望族,族谱都记了数百年。

有一次老家来信说是要举办什么大型的宗亲活动,我爷爷身体不好就派我爸去参加,我爸还在族谱上看到了自已的名字,只是已经没有任何熟人了。

不过从族谱上看,我们也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绍兴本地家族,不知是哪朝哪代从大西北南迁至此的。

我后来每次去到绍兴或者大西北,都会产生莫名的亲切感,不知是不是来自基因中的遗传。

还有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玉虎挂坠,也不知道是族谱上哪位先祖流传下来的。

只知道规矩是传给每一代最小的男丁,我爸是他这一辈中最小的,而我又是家里的独子,于是就传给了我。

跟我爷爷一样,我奶奶也不是纯正的北京人,她是满族人,还是旗人,她的先祖是跟着清世祖顺治皇帝进的北京。

清朝在北京施行“满汉分治”,把所有汉人迁出北京内城,内城只允许旗人居住。

我奶奶家属于正白旗,是满族“上三旗”之一,直接归皇帝统辖。

正白旗在北京城的居住地分布在皇城东北方向,主要是东直门内和朝阳门内的区域,国子监、雍和宫、北新仓、南锣鼓巷等地都在其中。

听说我奶奶家的老宅就在皇城根下,钟鼓楼西边的胡同里,现在胡同还在,只是宅子早就变样儿了。

若按清朝“旗民不结亲”的祖制,我爷爷和我奶奶是断然没有机会成亲的。

所以说还要感谢封建王朝的衰落,他们才有机会结婚,也才有了我们这些后世子孙。

我爷爷和我奶奶结婚之后,我奶奶就搬出了内城的老宅,住进了我爷爷位于老宣武区枣林前街的四合院。

后来我爷爷单位分房,他们又搬进了楼房,也就是我们回京探亲时住的地方。

顺便说一句,他们之前住的四合院跟我姥姥家的四合院在同一条胡同里,那里也是我父母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小时候每年在北京探亲的几天时间里,我几乎会全程保持兴奋的状态。

因为北京跟山沟里有太多不一样的风景,繁华的街道、好多好多高楼、数不清的公园、琳琅满目的商业设施,我根本看不过来。

我甚至舍不得多睡一会儿,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闹着出门坐大汽车、去公园玩儿。

事实上即便我想睡懒觉也不太容易,因为10路总站离我奶奶家太近了,我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被总站里发车的铃声吵醒的。

在北京真的有太多地方可去,因为我们每次在北京只待几天,所以每天的行程是需要提前规划的,只能安排最想去的地方,总要面临一番痛苦的取舍。

我那时候最爱去的地方包括天安门广场、中山公园、北海公园、陶然亭公园、动物园,这些地方是必去的。

当时北京的市内交通远不如现在便利,基本上出了“四九城”也就是老北京城内城的范围就不那么方便了。

毕竟当时北京“四九城”以外就是大片田地了,路网和交通设施的建设还没铺开。

我喜欢去天安门广场是因为爱看天安门城楼,而且广场上人多,特别热闹,在山沟里冷清得久了就喜欢热闹。

喜欢去中山公园是因为里面有个儿童游乐场,可以开电瓶车、碰碰车,还能坐飞椅。

去北海公园是因为每个北京孩子都会喜欢在北海里“荡起双桨”,我虽然不是在北京长大的,但我父母是曾经的“北京孩子”,他们喜欢。

喜欢陶然亭公园是为了那里的大雪山和大象滑梯,那几乎是属于八十年代北京孩子共同的童年回忆。

动物园就更不用说了,哪有小孩子会不喜欢动物园呢?虽然我在大山沟里也能见到很多野生动物,但跟动物园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动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去得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北京西郊的香山了,因为我有个姑姑住在香山脚下,所以每次回北京都会去一次。

现在从市区坐地铁去香山,只要一小时路程,但在八十年代初需要将近三小时。

往郊区去的公共汽车很难等的,而且途中都是田间土路,十分颠簸,下了车还要再走半小时山路才能到我姑姑家。

不过当1982年中国第一条游览索道在香炉峰开通运营的时候,我也有幸成为了最早一批乘客。

另外我对博物馆的兴趣真的是从小养成的,从三四岁起每次回北京都一定要逛军事博物馆、自然博物馆、革命历史博物馆,革命历史博物馆也就是后来的国博。

我爸很支持我参观博物馆,我妈却不太理解,她总笑我傻,说在博物馆一看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看得懂看不懂,还不如去逛公园。

其实我是真的对军事、对历史、对自然科学感兴趣,长大以后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博物馆控”,每到一地首先就要往博物馆跑。

每次回北京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不够我把想去的地方都去上一遍,令我从小就经常体会遗憾的滋味。

而且偶尔还会遇到一次特殊情况,而且是当时作为小孩子的我无法理解的。

比如1984年4月美国总统里根访华,正好那时候我也随父母在北京探亲。

结果原本计划要去天安门广场的那一天,却去不成了,我们的行程只能取消。

我不知道“里根”是谁,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来了我们就不能去天安门,于是就在奶奶家哭闹起来。

最后我妈只好对我说:“里根害怕人多,生人多了他就拿棍子打人。”

可面对如此荒诞的理由,当时的我居然就相信了,不再闹着要上街。

只是从此在我心中里根成了一个“挥舞着棍子满街乱打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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