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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童年火车见闻

从八零年六月刚满月时来到厂区,至八六年八月搬走,我在厂区生活了六年多,度过了大半的童年。

而在这六年多当中,只有每年两三次跟父母回北京探亲时才会暂时离开厂区。

而这些回京探亲的日子,就成了我“困”在山沟里的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每次父母都请好假,确定好行程,告诉我要“回北京”的时候,我都能快乐地飞奔起来。

出发的当天,我们在厂区大门口坐上厂里派的那辆北京212吉普车,出厂区向南驶出丹朱岭,驶向丹河东岸的西阳村火车站。

厂里对职工还是十分照顾,每次出山或是返厂都会派车接送站。

否则的话要拖家带口赶火车,那几公里的山路还真是颇为艰难。

八十年代初的西阳村火车站,是太新铁路上一座最不起眼的山间小站。

太新铁路,原称詹东铁路,北起山西太原,南到河南新乡,由太焦铁路和新焦铁路合并而成。

这条铁路线建设的历史可追溯至1904年,建国后1957年-1975年建设完成,是晋煤炭外运的主要通道。

太新线蜿蜒于山西东南部地区,斜贯入河南省西北境,在月山站与焦柳线交汇后向东延伸,止于京广线上的新乡站。

这条全长497公里的铁路线,共设立了63个车站,平均不到8公里就有一站,像西阳村这样的小站非常多。

送站的吉普车可以直接驶入两山之间的站台,站台上兼作值班室和售票处的小平房是火车站唯一的建筑。

我们走进小平台询问最近一个车次的时间,然后购买站票,这样的小站基本上只有站票。

等车的过程或将持续两三个小时,这么长时间我肯定是耐不住性子的,跑来跑去不肯让父母省心。

站台到铁路的高度只有半米多,于是我会趁着父母不注意跳下站台,并且故意让来回巡视的工作人员看到我。

接下来工作人员就会抓着铁皮喇叭向我喊话,一边大声训斥一边朝这边跑过来。

当他跑到离我十几米远,我再自已扒着站台爬上来,满脸坏笑地对他做鬼脸儿,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反复两三次,我妈的巴掌终于拍在了我的屁股上,我才终于能够勉强消停一会儿。

从西阳村站坐上绿皮火车,一路停靠无数小站,经过数个小时的车程,直到半夜我们才能抵达行程的中转站——新乡火车站。

我们将从新乡站转到京广铁路去往北京,又是数个小时的车程,同样还是站票。

而且我们需要在新乡火车站度过大半夜的等待时间,通常是在火车站外的露天环境里。

新乡是河南省一个非常重要的铁路枢纽城市,有京深铁路、京广铁路、新月铁路、新荷铁路等多条铁路线贯穿而过。

凭借着得天独厚的铁路交汇点地位,新乡成功逆袭晋升为地级市,并成为中原城市群中的核心城市。

因此即便到了半夜,旅客云集的新乡火车站仍然灯火通明,列车奔腾的声音不绝于耳。

夜里等车要难熬得多,我早没有了白天在西阳村站台上的那股闹腾劲儿,感觉又困又累。

还好每次我妈都会在站外广场上给我买一碗小馄饨,才让我能坚持到爬上驶往北京的火车。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受经济条件和交通便利性制约,长途旅行还没有成为一项较为普及的全民活动。

因而多数人乘坐火车的机会并不算多,很多人甚至在整个童年阶段都不曾有过坐火车的经历。

比如我表姐,上初中以后还问过我“坐火车是不是要系安全带”,因为她觉得火车那么快,坐在里面肯定不安稳。

但我可是从刚满月起就开始坐火车的,一年至少十几趟,在这方面的经验十分丰富。

不过我对小时候乘坐的绿皮火车并没有多少好印象,虽然对小孩儿来说坐火车是个有意思的事情,但这个过程实在是辛苦。

因为我们从小站上车,所以每次都只能买到站票。

那时候车次少,每趟车上旅客也就很多,而且车速又慢,在车上站好几个小时是很痛苦的。

上车后父母会带我逐个车厢转一转,如果遇到有空座可以暂时坐一坐。

不过这种机会很少见,买站票上车的人太多了,少量几个空座根本不够抢。

而且即便运气好暂时坐下了,也许经过两三个小站,座位的主人就会上来,人家掏出坐票,我们就要站起来继续找地方。

餐车在不供餐的时段也可以暂时坐坐,所以我们上车后父母就会先问清楚餐车在几车厢。

不过餐车并不能久坐,除了供餐时段外还有很长的清理时间,并且那里也是列车上工作人员的休息区域。

到了晚上,卧铺车厢的乘客都睡觉了,铺位外侧窗边的折叠椅也可以坐人,不过同样要靠抢。

虽然那个椅子坐上去并不舒服,不过如果能抢到一个位置,那就至少可以坐着休息一整晚。

后来我父母也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他们会带着一些可以铺盖的东西上车,找地方给我安排个可以休息的位置。

比如说车厢前后的空地上,车厢连接处的车窗下面,盥洗室里的窗台上,甚至是车厢行李架上,都曾经成为我的临时座位。

而我父母通常就是在我旁边或站或蹲,他们才是真正辛苦的。

每次抵达北京或者返回厂区,他们都需要休息一整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每年春节回北京探亲,往返都正好赶上春运高峰,那将会是一种更加可怕的经历。

因为上车之后我们的活动空间基本就会被限制在几步之内,车厢里任何地方都挤满了人。

那时有关餐车和卧铺车厢的“找座攻略”将会完全失效,因为根本没有机会挪动到其它车厢。

车厢过道、车厢连接处、座位之间全是满的,甚至座椅底下也钻了人、行李架上也趴了人,就连洗手间里也站着几位。

所以每当春运时坐火车,我就会被要求“忌饮食”,因为根本没机会上厕所。

当然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还是有机会可以感受到温暖的。

有两次上车后正赶上离列车长办公室不远,到了晚上列车长看我可怜兮兮地蹲在人堆里打瞌睡,干脆叫我进他办公室里休息。

列车长坐在办公桌前忙碌,我躺在他的简易床铺上睡觉,那也是我童年火车记忆中少有的美好片段。

抛开不愉快的经历不谈,其实八十年代的绿皮火车上还是有很多趣事值得回忆的。

比如在非春运的日子里,吃一顿火车上的盒饭就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在火车上买过盒饭了,因为现如今火车上的盒饭可谓“天价”。

随便一份毫不的预制菜盒饭也要几十块钱往上,甚至还有一百多块钱的,实在是超出了多数人的消费能力。

而八十年代则被认为是火车餐饮的黄金时代,那时候火车盒饭几乎供不应求。

那时候火车盒饭拥有一项天生的优势,那就是只收钱,不收粮票。

在那个万物凭票供应的年代,无论买粮食还是下馆子都离不开粮票,家里粮票紧张的根本别想敞开了吃。

但在火车上吃饭却只收钱,不要粮票,于是很多人会抓住坐火车的机会,多带钱,只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而且那时候火车餐车是明火明灶,厨师都是饭店大厨,现炒的菜肴锅气十足,绝不用预制菜糊弄顾客。

当然在餐车点菜还是比较奢侈,八十年代初普通工人的工资大约十几块钱一个月,而有些“硬菜”的价格就要一块钱出头,令常人望尘莫及。

所以几毛钱一份的盒饭就是火车上最为抢手的商品,有时一个车次能卖出一千多份,几乎就是供不应求。

在1985年之前火车盒饭还是用铝饭盒盛了销售的,餐后再统一回收,之后才成泡发饭盒。

说起来当然是铝饭盒更有感觉,而且量还大,我们三口人吃两盒就能特别满足,这也是我小时候坐火车的最大念想。

到了饭点儿,整个车厢的旅客几乎人手一个铝饭盒,一起吃着饭,彼此陌生的人们之间话题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不过在当时我父母是最怕别人跟他们聊职业问题的,因为他们在保密工厂,保密条例中规定厂名也属于保密消息。

虽然工厂代号不算秘密,可根据经验每次说完代号对方往往又要继续刨根问底。

所以每次一聊到工作单位,我父母就会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令对方感到莫名其妙。

有一次遇到同座的人性格比较直爽,见我们回答什么问题都遮遮掩掩,干脆半开玩笑地大声说:“你们是公安局的执行特殊任务吧?要不就是特务?”

当时好在这个话题没继续聊下去,不然的话估计要有警惕性高的群众去找乘警“告发”我们了。

另外当时很多车站都有移动商贩在站台上推销当地特产,列车进站后,乘客都不用下车,把车窗推上去就可以直接购买。

特别是家喻户晓的“四大名鸡”,沟帮子烧鸡、德州扒鸡、道口烧鸡、符离集烧鸡,这些都与铁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我们的行程正好经过安阳,每次列车停靠安阳站,就会引发一阵购买站台上道口烧鸡的热潮。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当时站台上卖的道口烧鸡真香啊,后来再没吃过那么香的鸡了。

记得有一次回北京,无座,跟父母一块儿靠在车厢连接处的空地上。

旁边两个解放军战士,在安阳站买了四只道口烧鸡,两个人就着一瓶白酒,一口气吃光了四只烧鸡,吃得真香啊,看得我是真馋呀!

关于童年时探亲旅途中的记忆,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行程中的中转站——新乡火车站。

作为铁路枢纽的新乡,在八十年代初虽然还只是一座县城,但却建有多座火车站。

其中新乡站更是始建于上世纪初的清光绪年间,1905年投入使用,成为清朝道清铁路上的重要站点。

每次回北京,我们坐火车沿太新线到达新乡,然后在新乡站换乘京广线上的列车,向北直达北京。

印象里每次到达新乡站都在半夜,下车后先去售票窗口买到下一程的车票,通常还是站票,接下来要在火车站等三四个小时之久。

虽然我们在新乡中转换乘足有几十次,但却从来没出过火车站范围。

因为当时进入夜间整座城市基本就是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任何的“夜生活”可言。

好在新乡火车站是个大站,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度过这段候车时光。

新乡站外有一座规模庞大的站前广场,广场中心是一处巨大而美观的圆形绿化带,那里被新乡人称作“火车站大转盘”。

大转盘中间有一根高高的灯杆,灯杆顶端是一圈十几盏明灯,在夜间可以照亮整个火车站区域。

对于新乡站这样贯穿多条铁路线的枢纽站来说,即便到了夜里往来旅客也是熙熙攘攘,站内站外人头攒动。

如果在不算宽敞的候车室里找不到可以栖身的位置,那我们就只能在站前广场上找地方休息。

广场各个角落都能看到或靠、或卧的候车旅客,我们也把行李放在地上靠着休息,轮流打盹儿。

那时在火车站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断然是睡不成安稳觉的,一定要留人“值夜”。

而且不远处铁道方向传来列车运行的隆隆声,车站那边也是嘈杂无比,还不时有举着“住宿”牌子的人来拉客住店……

这样的环境就是想睡也睡不着,顶多闭眼假寐,打发时间。

其实夏天还好,夜里的广场上凉风习习十分舒爽,但若是冬天就非常难熬了。

新乡冬天的夜间气温能降到零下十度左右,即便穿着棉袄棉裤,再裹上那个年代经典的绿色军大衣,也冻得发颤。

这时候站前广场周边彻夜经营的小吃摊位生意就会好做起来。

即便不光顾那些摊位,就只是站在热气腾腾的炉火旁,也是寒冬深夜里的一种至高享受。

因为火车站的客流十分稳定,所以在站前摆摊的小商贩也数量众多,其中大部分摆的是小吃摊位。

摊位连接成片,到处充斥着商贩的吆喝声、烹饪食物的滋啦声和叮当声、食客们满足的欢笑声,烟尘和蒸汽笼罩天空,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我已经记不清其中绝大多数的“火车站小吃”了,但唯独对小馄饨印象深刻。

一口大锅热浪翻滚,有人要吃了,摊主双手上下翻飞地包出二十几个小馄饨,包好的馄饨直接飞入锅中,略等片刻即可出锅。

其实我宁愿摊主包馄饨的速度慢一些,因为守在锅边真的非常暖和。

虽然我妈每次都会悄悄抱怨摊主在包馄饨时只肯用竹条轻轻沾一下肉馅儿,“跟片儿汤没有两样”。

但每次冬天到了新乡站她都会给我买一碗,实际上那已经成了旅途中慰劳身体、抚慰心灵的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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