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了“黑衣人事件”之后,一连几个月厂区里的气氛都异常紧张。
据说驻军和保卫部门在日夜不停地搜捕特务、加强巡逻、进行内部审查。
因为谁也不知道特务究竟有多少人,是怎么进来的,以及在厂区里有没有内应。
而家长们也把小孩儿严管了起来,绝对不允许私自出厂区一步。
当时就算再淘气的孩子,也不敢在种敏感时期出去乱跑。
尤其是我和张杰,这回居然也格外老实,完全没动偷跑出去的心思。
毕竟亲眼目睹拿着手枪的特务就站在对面十几步远的地方,那种视觉上的震撼足够后怕好几个月了。
不过整天从幼儿园放学就回家,那也实在太无聊了。
还好厂区里还有一个孩子们的“乐园”,那就是“沙土山乐园”。
厂区从七十年代初开始建设,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在十几年的建设中,有大量剩余的建筑材料被积累下来。
其中的沙土被堆放在幼儿园南侧的一片空地上,形成了一座三四米高的沙土山,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所有的小孩好像天生都喜欢玩沙土,沙土的吸引力比绝大多数玩具都要大。
即使是几十年后城里的孩子们,对玩沙土也是情有独钟的。
所以好多公园和游乐场里才会开设沙坑项目,几十块钱玩一小时,家长们还要争先恐后地带孩子去玩。
于是当时厂区里那么大一片沙土,就成了孩子们心中的“沙土山乐园”。
沙土山乐园很好玩的,在沙山上追跑打闹、撒欢儿、打滚儿,想怎么玩都可以。
小一点儿孩子只会坐在沙山上挖沙子玩,一挖就是大半天。
那会儿也没哪个小孩有挖沙玩具,就是徒手挖,顶多捡个小木棍,但还是玩得特别上瘾。
而我们大孩子就不同,我们玩得名堂就多些,互动性也更强。
比如挖一个深坑,然后在坑口用树枝搭成网状,铺上树叶,再盖一层沙子做伪装。
这样,一个隐蔽性十足的沙坑陷阱就完成了。
把别的小孩儿叫过来,故意引着他经过陷阱,看着他半截小腿都陷进沙坑里,挖陷阱的小孩儿能开心半天。
而且,因为沙土松软,所以踩中陷阱的人也不会受伤,所以大人们很放心孩子在沙土山乐园里玩耍。
只是到了饭点儿叫孩子回家吃饭就成了难事,因为孩子们一走进沙土山乐园,往往就会进入一种“忘我”状态。
雨后的沙土山乐园更有意思,因为潮湿的沙子可以塑形,孩子们就可以建造沙堡。
所以有时候雨还没停就有小孩儿偷跑到沙土山乐园里玩沙子,哪怕回去要挨揍也在所不惜。
甚至有小孩儿玩得兴起,会自已撒尿来制造湿沙子,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后来有一次我爸告诉我沙土里含有铁砂,我不信,我爸就拿了一块吸铁石带我去沙山上实验。
当吸铁石真的从沙土里吸上来很多细碎的铁砂屑时,我整个人都震惊了。
在沙土山乐园玩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沙土里还有铁。
从那以后吸铁石就成了我最爱的玩具,我一有机会就带着它去沙土山乐园里吸铁砂玩。
我虽然天天往沙土山乐园跑,但在那旁边却有一个地方,是我非常抵触,不愿踏足的。
在沙土山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往西边一个由灌木围成的园子,那里是厂医院的所在地。
估计所有小孩儿都害怕去医院,医院里阴冷压抑的环境、刺鼻的药水味道、打针上药的疼痛记忆,都足够使孩子感到恐惧。
我在厂区生活了六年,其间进厂医院的次数恐怕总共也不到十次。
除了每年一次的体检,以及偶尔两三次玩儿得太疯受了外伤需要上药之外,我真是一次也没主动靠近过那个园子。
所以对于那个地方的记忆,也就比较模糊。
厂医院的位置十分偏僻,在厂区所在山沟的西南角,西、南两个方向都是崖壁,东、北两面栽种着一米五高的大叶黄杨灌木丛。
所以那个园子里的情形,以我当时的身高,如果不走进去,是很难看到的。
这也就更增强了厂医院在我心中的神秘感,毕竟我进去的次数实在有限。
隐约记得通向园子里面那条小路的尽头是一座三层的白色大楼,那也是厂医院唯一的一座建筑。
因为我去医院主要是基本体验和简单上药,所以就只去过一楼,二三楼什么样完全不知道。
进了大楼,光线变得阴暗,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我的情绪立刻紧张起来。
这里平时病人不多,医护人员也很少,整个医院总是空荡荡的,十分寂静。
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下的回音久久不能消散,那气氛着实有些恐怖。
楼后几米远就是高高的崖壁,那里更加僻静,我肯定是不敢去的。
而楼前却是一大片花园,在灌木丛之间种植了很多树木,甚至形成了厂区里的一景。
或许当初设计者的初衷,是想美化医院的环境,同时也使病人增强愉悦感,利于病情的恢复。
但在树种的选择上似乎是出现了一些偏差,因为他选的三种树分别是丁香树、梨树和海棠树。
丁香是从水库南边堤岸下的丁香林里移植过来的白丁香,梨树是北方常见的白梨树,海棠是适应北方寒冷环境的梨花海棠。
这三种树的花期都在每年春季的三四月份期间,每到此时,花团锦簇,香气扑鼻,引得众人纷纷前来观赏。
可这三种树开出的都是白花,也许设计者认为白色正好搭配医院的肃穆环境吧。
可实际上白花常常寓意哀思与悲伤,病人看到就会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反而不利于身体的康复。
而且梨与“离”同音,有分离的寓意,显然不适合出现在医院里。
海棠又名“断肠花”,有“因相思而断肠”的传说,也是一种不吉利的花卉。
丁香更是有名的“鬼花”,尤其在夜间那整团整簇的样子形同鬼影,就更加剧了医院的恐怖气氛。
我想,我一直对厂医院那么抵触,或许就跟园子里这些白花有关。
否则我怎么总是刚一靠近医院,就觉得胸闷气短呢,一定是这些阴气过重的植物影响了周围的气场。
这倒并非完全是出于心理作用,因为无论从风水学、玄学、甚至是科学的角度来说,医院都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医院里有大量病人聚集、居住,他们都在经历疾病的折磨,每日与痛苦为伴。
几乎所有病人都处于人生的低谷当中,情绪最是消极,因此而产生的气场也是阴暗的。
甚至很多病人在医院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经历了由阳到阴的完全转变。
那些逝去的生命,无一不是带着深深的遗憾、不甘与眷恋,化作一缕缕阴气,徘徊在医院之中,久久不能消散。
所以从风水的角度来说医院本来就是个“孤阴”的地方,阴气集中于此,极大影响周边气场。
而且很多人受了外伤被送进医院治疗,把“血光”带进了医院。
同时“开刀”动手术是医院的主要治疗手段之一,也会产生血光。
因而医院是个充满血光的地方,煞气过重,也会影响周边的气场。
人们一进入医院就会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除此之外很多药品都有自已独特的味道。
另外手术室里必然会产生血腥味,还有呕吐物、排泄物的异味,甚至负面情绪都是会散发未知气味的。
这么多特殊气味混合在一起,会形成更加奇怪的味道,使人闻了就不舒服,实际上也形成了风水上所说的“味觉煞”。
还有肉眼看不见的“光煞”,同样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损害,这其实是被科学所证实了的。
X光机、CT扫描仪、核磁共振仪、紫外线消毒器等电磁设备在医院中频繁使用,势必导致局部磁场的紊乱。
这些高科技仪器不断发出无形的电磁波,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
这张网不仅干扰了自然界的平衡,似乎也会唤醒某些沉睡的力量。
所以在医院里,经常发现手机信号时强时弱,电子手表的指针偶尔会忽然颤动。
这些微小的细节,都是磁场紊乱的直接体现。
而人们进入医院总感到莫名的焦虑,其实就是他们的情绪与周围的磁场产生了共鸣。
儿童对周边环境的变化更为敏感,所以才会对医院尤其抵触,这可不光是单纯的“害怕打针”那么简单。
正因为阴气萦绕、磁场紊乱的种种特点,所以关于医院才有那么多恐怖的传说。
尤其医院的夜晚,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时刻。
最怕灯光昏黄的走廊尽头,会突然传来低沉的叹息声,或是隐约的哭泣声。
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使人心跳加剧、汗毛倒竖。
或许那是未能安心离去的灵魂在徘徊,抑或是医院里长期累积的负面情绪在作祟。
不过无论真相如何,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都让人深刻地感受到,医院是个位于生死交界之处的特殊所在。
所以即便我小时候特别淘气,但也从来不会主动往医院那边跑,更是想都没想过会在天黑之后靠近医院。
我是真的害怕,医院那座白楼四周的黑影里,会突然跳出些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不过我还真有一次晚上进入厂医院的经历,那次可把我吓得不轻。
在我四岁那年的夏天,一天晚上我跟我妈下楼乘凉,就在家属楼前马路对面的大礼堂门口跟人闲聊。
晚上九点多,乘凉的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准备上楼回家睡觉去。
我妈那边跟同事聊天聊得火热,我却一个人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看得正无聊。
听说要回家,我马上站起来,卯足了劲儿就往家跑。
我妈一看我跑那么快,生怕我摔了,于是赶忙也往这边追了过来。
她站的地方是马路和绿化带之间用鹅卵石装饰的地面,看着挺漂亮,但是凹凸不平。
我妈猛然间迈步,不一小心就被绊倒了,而且脸部正好磕在遍布地面的鹅卵石上。
附近乘凉的人赶紧围过来查看情况,我听到动静不对也跑了回来。
我妈在地上趴了半天才缓慢地抬起头来,此时她已经满脸鲜血,模样十分骇人。
当时才四岁的我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我妈又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还好周围都是极熟的邻居,马上有人上楼去叫我爸,其他人找来卫生纸让我妈捂紧伤口。
我爸很快下来,有个邻居专门跑去厂区大门口传达室借来了自行车,我爸推着我妈就往厂医院赶去。
我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还有几个热心的邻居同去。
经过沙土山乐园,走在通往医院的小路上,两旁高高的灌木丛被月光投射下阴森的影子。
不过毕竟是跟在一群人身边,而且我心里又充满了对我妈伤情的担心,所以倒也没有太多恐惧的情绪。
进入医院所在的园子,远远看见那座白色的楼房,我心里焦躁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厂医院平时很少有人住院,所以只有一两个医护人员值班,三层楼只有一两个窗口亮着灯光。
月光拉长了楼影,医院大楼仿佛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神秘感、威压感十足。
再加上楼前那一大片盛放的白花,时而有风吹过,树影张牙舞爪,花朵沙沙作响,宛若群魔乱舞。
好不容易敲开一层的楼门,我爸让我坐在一楼大厅,他和帮忙的邻居把我妈送进了治疗室。
值班医生查看过伤情之后,马上确认需要立刻手术,但他一人操作不了,要去叫院长回来。
厂医院的院长是我幼儿园一个同班小朋友的妈妈,就住在沙土山乐园东边的家属楼,马上有邻居骑上自行车去接了。
我就自已一个人坐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沉浸式地体会了一番医院夜里的恐怖气氛。
医院二、三楼全黑着,只有一楼治疗室里透出亮光,大厅和走廊上光线十分昏暗。
走廊尽头那盏灯还出了故障,忽明忽灭,使气氛更加诡异。
偶尔有人进出治疗室,脚步声带来空旷的回响,久久不散。
不知道哪个房间窗户没关,传来风吹落不知什么东西的声音,咣当的巨响让我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都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妈的手术顺利完成,我才急急忙忙跟着大人们回了家。
那次我妈眼角的伤口里塞了纱布,又缝了十几针,留下了无法消退的疤痕。
而我对医院的恐惧也愈加深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