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瀛浸满凉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缓缓问道:“你觉得,什么才叫外人?”
“……”
慕知绾见他不让自已起来,也不结束话题,心思急转,顿了一顿,才开口。
“一心为公子着想的,必定称不上外人。绾绾只是关心则乱,才让外人钻了空子,被人拿捏了情绪。”
“关心……”周鹤瀛淡淡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关心我的去向?”
慕知绾冷汗涔涔,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道:“关心公子的去向,便是关心公子的安危。海边战事吃紧,军中不可一日无将,若是绾绾和五小姐耽搁了公子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起来说话。”
“是。”
慕知绾缓缓起身,敛眉抿唇立在一旁。
“陶县令自以为掌握我的行踪,想通过拉拢你,来揣测我的去向。”周鹤瀛不知是不是在向她解释,“圣上派我去沿海监军,不一定非得亲临现场,才叫办事。纸上谈兵,未为不可。”
言语之中,隐有骄矜之意。
慕知绾很想知道,他的权势和能力大到了什么程度?
竟然可以不在一线调兵遣将,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周鹤瀛见她面露迷茫,又道:“此事已告一段落,前两日,最凶狠的那一支水寇便已吃了大大的败仗,退回海上,偃旗息鼓。其余水寇不成气候,不出半月便可破除干净。捷报尚在呈送汴京的路上,想必,会比我们还要先行抵达。”
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已会耐着性子说这些。
慕知绾眸光颤了颤:“这么说,公子不用去沿海了?”
“嗯。”
“太好了。公子可真厉害。”
周鹤瀛看着她如春花绽放的笑颜,顿了一下,淡淡道:“如此,你尽可放心。”
“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又哭又笑,成什么样子?”
慕知绾噎了下,大着胆子轻轻坐在书案旁边,与他并肩而坐,低声道:“我没有旁的心思,只想陪着公子,只要公子不嫌弃绾绾粗鄙就好。”
周鹤瀛见她始终不提离去,本想赶客,流眸一转,忽然看到了她长长的睫羽上,挂着半颗晶莹的泪滴,欲坠不坠。
他轻叹了口气:“把脸擦干净。”
“嗯?”慕知绾茫然。
周鹤瀛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已的左眼角示意。
可慕知绾面对着他,却傻傻地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自已的右眼。
周鹤瀛菱唇微张,欲言又止。
慕知绾后知后觉,忙从袖中拿出那方墨帕,轻轻拂过右眼角:“公子送的帕子,我好好带在身上呢。”
周鹤瀛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拿过墨帕,按在她的左眼上:“把眼泪擦了。”
“……”
慕知绾伸手捂住帕子,像惊惶无措的小猫,低低地“哦”了一声,脸颊羞得通红,自觉没脸待下去了,讪讪站起身来:“不打扰公子了,我,我自去梳洗干净。”
有些慌不择路的,提起裙摆,转身便向门外奔去。
周鹤瀛单手撑着脸颊,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含了一丝笑意。
入夜。
月上中天。
天边乌云飘浮,晚风轻袭,吹得廊下的走马灯滴溜溜地转动。
慕知绾提着一个昏暗的灯笼,脚步极轻,一边撒下药粉,一边仔细盯着地面。
地上渐渐显示出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
在月光下,如果不是留心辨认,根本注意不到。
她沿着脚印,慢慢走到了一间卧房外,张望了一下四周,故意试探着轻喊:“陶县令?陶县令可歇下了?”
里头无人应答。
门上了锁。
慕知绾从袖中取出一根极细的铁丝,伸入缝隙,一头勾住门栓,使用巧劲慢慢拉开。
“咔哒。”
门开了。
她回头张望,四周无人,便小心地踏入了锦安房内。
周鹤瀛必定会派人调查核实“慕知绾”的身世,他最得力的下属是锦安,锦安的房内,必定藏着慕家案卷。
慕知绾抓紧时间翻找,却一无所获。
反而在书案底下的暗匣内,看到了一张誊写的药材单子,上面记载着她从长青堂携带的所有药材名称。
案卷到底在哪?
难道锦安已经调查完毕,有结果了,将案卷呈送给了周鹤瀛?
慕知绾有些恼怒地摔下单子,准备离去。
这时,突然敏锐发觉身后来了人,她一偏头,一片薄薄的剑刃已擦着脸颊而过,留下冰凉触感。
锦安一脸凝重,持剑相对,缓缓问:“慕姑娘,这么晚了,你在我的房内做什么?”
慕知绾眼露惊讶和茫然:“啊,我以为这是陶县令的房间。”
“走错了?”
“是,找错房间了。”
锦安冷笑:“姑娘身为公子的人,深更半夜前来找另一个男子,怕是不太妥当吧?”
慕知绾往后退了半步,身子挡住了书案,脸上露出惶恐和惊吓神色,低声恳求着:“锦安侍卫千万不要告诉公子。我,我只是想找陶县令问一问琼枝姑娘的事……琼枝姑娘好歹与我相识一场,如今她尸骨未寒,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琼枝姑娘即使因为一时贪心,做了错事,但她从前对我出手大方,十分尊敬。念及昔日情分,我想着,好歹求一求陶县令,替我稍去一些香火钱。”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刚刚打开的暗匣盖子不动声色盖上。
屋内昏暗,锦安果然并未察觉,但也没有相信:“琼枝是谋害五小姐的凶手,你竟然还想着为她奉烧香火钱?慕姑娘,跟我去见公子吧。”
“不要。”
慕知绾哀哀地哭起来,“我并没有见到陶县令,也还未来得及向他开口。”
锦安皱眉:“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总之,你深夜闯入我房内,必定不安好心。”
“难道锦安侍卫认为,我会对你有什么企图吗?”
“你……”锦安噎住,继而恼怒,“慕姑娘不要巧言令色了。”
慕知绾抽咽了一下,缓缓道:“我知道锦安侍卫已经有心上人了,况且,我是公子的人,更不可能对你别有所图。”
锦安眉头微微一跳。
慕知绾知道他有些动摇了,语气便更为诚恳:“我对瀛公子别无二心,苍天可鉴。”
然而,一道如冰如雪的声音传来。
“一颗隔着皮肉的心,如何鉴别?”
周鹤瀛身着黑色睡袍,缓缓走了过来,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冷冷盯着眼前不知所措的慕知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