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又来了文书，催人回去。
周鹤瀛回到书房，见锦安欲言又止，皱眉道：“有话就说。”
“公子，五小姐表面上还在置气，实则心底已经不生气了。”锦安斟酌着用词。
“做错事的人是她，她有什么资格生气？”
“五小姐不过是怕失去公子的关心，害怕公子有了枕边人，就将她这个妹妹冷落了。”
周鹤瀛淡淡道：“我又不能陪她一辈子。”
“话虽这么说，但五小姐年纪尚轻，总归有些小孩子心性……”
“已经及笄了，还是小孩子么？慕知绾只比她年长两岁，她俩可不能相提并论。”
锦安有些惊讶：“公子这么看得起慕姑娘？”
“我是说心眼。”周鹤瀛微微一笑，眼底却没有温度，“慕知绾心思深沉，你看紧周漪，别去招惹她。”
他眉头蹙起，那狭长的眼尾挑起来，更多了些捉摸不定。
“你的腰带怎么松了？”
锦安低头，有些羞赧：“公子恕罪。”赶紧重新系紧，将腰带捋平整，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迟疑道，“公子，今日我扶慕姑娘下马车时，她不小心摔倒，抱……抱了一下我的腰。”
“取下来。”
“是。”
锦安立刻解下腰带，呈上前去。
周鹤瀛沉默地翻看这条双绕镶银蹀带，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是他多心了么？
“公子，可有不妥？”
周鹤瀛摇摇头，递还给他：“慕姑娘今日回长青堂，见了哪些人，收拾了什么东西？”
锦安一凛，事无巨细地开始禀告，说起苏沿对周漪的无礼，对周氏的不屑，还提起未见到的方神医：“听说神医眼睛不好，畏惧见光，似乎在闭关修养。慕姑娘也没见到他老人家。”
“畏惧见光。”周鹤瀛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琢磨着里头的含义，“这么说，你也没见到那个大名鼎鼎的神医。”
锦安道：“没见到。”
他又仔细回忆慕知绾清点的药材：“慕姑娘收拾了一些珍稀药材，说以后进了京，她一介孤女，多少得有些药材傍身，不然没多少银子好使，就很不方便。我给通夫子看过那些药材的名单，夫子说没有问题。”
“好。”周鹤瀛道，“她的衣食用度，一切都按小姐份例供给。”
锦安替周漪不满，“哦”了一声。
“但她日后使什么药，都得先向我回禀。”
锦安很想问，那慕知绾到底以什么身份跟随公子？
是上等婢女?
还是纳入后宅为妾？
凭什么按主子的份例供给？
但他不敢问。
周鹤瀛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看你是被周漪惯坏了。我年纪到了，娶亲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听了这话，锦安顿时一身冷汗，头埋得低低的：“公子息怒。”
“叩、叩。”
一道声音在外细细地问：“瀛公子，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锦安皱眉，说曹操曹操就到。
周鹤瀛说了声“请进”。
慕知绾一袭淡紫色衣裙，纱织的材质随风而动，衬得纤腰盈盈一握。手里端着一杯幽绿的茶水，缓缓走上前来：“公子，天气炎热，我给你做了一杯药茶解暑，已经晾好了，入口合适。”
锦安道：“这么快，慕姑娘就用上了所带的药材？”
“锦安侍卫也在啊，可惜只有一杯茶。”慕知绾含笑道，“我用上的药材有金银花、薄荷，疏散风热，还加了一点夏枯草和生地，解毒生津。你可是怕我在茶水里动了什么手脚？”
锦安噎住。
看一眼主子的神色，默默关门退出去了。
周鹤瀛收回目光，将桌上的文书合起，淡淡道：“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灶房炎热，你自已小心暑气。”
“能为公子劳心，我一点都不介意。”慕知绾走到他身边，将茶盏小心放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公子试一试浓淡？若喝得合意，今后热天里，我可经常为公子煮茶。”
周鹤瀛垂下眼眸。
见他不动，慕知绾有些尴尬，也有些受伤：“连公子也认为，我会在茶水里掺些别的吗?”
“我没有这样想。”
周鹤瀛这才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入口略带苦涩，咽下后偶有回甘。
慕知绾甜笑起来，眉眼弯弯：“多谢公子赏脸。”
“臂上的伤好了么？”
“结痂痊愈了。尚在抹药，怕留下疤痕。”
“我府中有珍贵药材，只要你开口，我可为你寻到。不要担心没有药材可使。”
慕知绾愣了愣，感激道：“谢谢公子。”
她低下头去，轻轻抚着自已臂膀，声若蚊蝇：“之前我身上长了不少疮疤，这次又被短箭刺伤，很怕留下痕迹，日后……惹公子不喜。”
话到此处，自已先红了薄薄的面皮。
案几上的香炉静静散发着幽香。
周鹤瀛唇角弯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很快又消失：“茶水很好。我还要处理公事。”
这意思，是要送客了。
慕知绾却假意没听懂，眨了眨眼，好奇道：“是汴京来信么？我听说公子在朝中担任中书令，此番前来苏州，一是为了寻找五小姐，二是为了奉召监军。南边水寇（古代水匪、海上强盗）骚扰沿海，十分难缠。公子是先送五小姐回汴京，还是先去沿海区域呢？”
周鹤瀛皱起眉头，语气却平淡：“你对我的事，倒很清楚。”
“我心系公子安危，又怕不能随侍左右，自然关心公子的去向……”
“胆子挺大。”
慕知绾一颤，慌忙认错：“我并非有意探听。是陶县令……他，他主动跟我提起了公子。”
她察言观色倒是厉害。
周鹤瀛位至中书，也不是什么秘密。见慕知绾面色通红，惴惴不安，他心底微微松了些，提点道：“你跟在我身边，首要做到的，便是谨言慎行。若是有心人想抓我把柄，将我行踪泄露出去的，往往都是身边人。无心之失，也会酿成大错。”
慕知绾眼眶红了，缓缓跪下，双手交叠额前行礼：“绾绾谨记公子训言，再不敢犯。”
“你犯了什么错？”
“不该与外人谈及公子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