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知绾拂去衣衫上的尘土,从容爬起来,皱眉揉着自已的胳膊:“五小姐上回射伤了我,伤口结的痂还未掉呢。”
周漪冷笑:“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五小姐何以这么问?”
“慕知绾,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你在我哥哥面前表演这一套,或许他还能信你两分。在旁人面前也不知收敛,不过像个跳梁小丑罢了。”
慕知绾笑了笑,仿佛根本不在乎她言语中的警告,盈盈行了一礼:“五小姐教训的是。”
周漪眼皮都不想抬,冷哼一声,率先走入了长青堂。
慕知绾跟在锦安身后,将手心的药瓶悄悄藏进袖子里。
方才她假意摔倒,双手抱住锦安腰身的那一瞬,立刻将荧珠粉撒到了他的脚踝处。这种粉末无色无味,白日根本看不出来,可到了夜里,却是绝佳追踪的秘器。锦安如果机警,一定以为她在腰带上动了手脚,却没想到,玄机却在别处。
“小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迎面而来的是苏沿,也是方神医座下的大弟子。
慕知绾笑道:“师父呢?”
冷眼打量着一旁的周漪和锦安,转头看向慕知绾,眼底却满是疼惜:“师父在闭关。你见不到他老人家的。小师妹,你当真要随着这些姓周的去汴京?”
“喂,你有没有礼貌!”周漪柳眉一竖,“你敢对我周氏无礼?”
苏沿冷笑:“这里是苏州,可不是汴京。你想耍威风,大可回了汴京去耍。”
周漪冷哼一声,懒得计较。
慕知绾柔声道:“师兄,日后你代我照顾好师父,他老人家眼睛不好,畏惧日光,可千万不要再受伤害。不然我远在千里,定会寝食难安。”
苏沿同样身为细作,自然知道她说的不是方华佗,而是她爹娘。
“你放心,我会代你好好打点的。”
周漪有些不耐烦了:“别啰嗦,快收拾东西。以后又不是不会回来了。”
慕知绾道:“汴京和苏州相隔千里,想要回来一趟却也不易。”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要不别去了。”
“我倒是可以不去,问题是,你哥哥肯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瀛公子即已说了要带我上京,此刻反悔怕是不太妥当。”
周漪吃了个瘪,又生气了,狠狠瞪着慕知绾,眼神像是要飞出刀子。
慕知绾毫不在意,请他们在大堂内稍做等待,自已前往药斗子(古代的药材柜)取药。
锦安却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慕知绾笑道:“锦安侍卫是害怕我走丢么?”
锦安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公子不放心,命我好好保护慕姑娘。”
“不放心什么?”
“呃……不放心姑娘的安危。”
慕知绾轻笑:“你再跟着我的话,五小姐的脸都快要拉到下巴了。”
锦安一愣,脸红了:“五小姐是觉得慕姑娘磨蹭,不高兴了。”
“是么?我还以为五小姐特别地在意你,不想看你跟别的女子太过接近。”说话间,她并未停下,从容不迫将所需要的药材一样一样分类包好,放进包袱里。
锦安不动声色,全都记下。
慕知绾状似随意地问:“锦安侍卫,你也懂药材吗?”
“不懂。”
“我看你目光一直未曾离过我选的药材,还以为你也是行家呢。”
锦安讪讪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我看,瀛公子身边的那位通夫子,倒是个真正的行家。我这点小本事,在通夫子的面前,却是班门弄斧了。只不过,我一个弱女子,除了医术上略通一二,或许能帮到公子,总归不是一无是处。”
锦安悄悄流了一滴冷汗。
别说周漪总在慕知绾面前吃瘪,他在这个看上去温柔的姑娘跟前,怎么也觉得背脊上凉飕飕的呢?
离开长青堂前。
慕知绾面对着方华佗所在的住房,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一个头:“师父,养恩大于生恩,师父如同我的再生父母,绾绾不能在您膝下尽孝,只盼师父活得光明灿烂,一生顺遂。”
一滴泪水滑落,没入尘土。
干爹,干娘。
保重!
周漪冷眼旁观,找到机会就凉飕飕的来两句:“如今你攀上了我们周氏这棵大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看你这破烂不堪的长青堂可以关门歇业了,我哥哥定会有大箱的金银珠宝送来,好让你师父颐享晚年。”
慕知绾并不生气,拭去眼泪,微笑道:“瀛公子如此周到,我可真是有福气了。”
“哼。”
周漪撇撇嘴,瞪了她一眼。
回到县令府。
锦安差事办完,带着慕知绾去给周鹤瀛回话。周漪原本也要跟着去,但一想到上次哥哥冰冷的脸色,又退缩了,心想,若哥哥不主动低头来哄,她就不理他了,看谁犟得过谁。
周鹤瀛正和陶县令在大厅谈话。
“公子,慕姑娘回来了。”
“可还顺利?”周鹤瀛知道周漪跟了去,话问的是锦安,眼睛却看向后面的慕知绾。
锦安恭敬道:“一切顺利。”
这时,陶县令见慕知绾亭亭而立,身量纤瘦,一张白皙面容更是温婉动人,有意奉承周鹤瀛,便笑道:“琼枝那贱人行事不端,死有余辜,不过却带来了这苏州最美的女大夫,倒也不枉她白死这一遭。”
周鹤瀛面不改色,顿了一顿,平静道:“县令说笑了。琼枝的身后事可曾妥当?”
“已送灵回乡,风光厚葬了。她娘家在沿海一个渔村,本就没什么人,家中一个老母,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她弟弟听到亲姊客死异乡,一点悲伤之情都没有,反倒因为得了不少抚恤银子,眉花眼笑的。”
“你替我,继续好好盯着她母亲和弟弟。”
陶县令不知是何用意,但既然周大人这般开口了,忙一口应承。
慕知绾心头涌起瞬息哀意,毕竟她为了自已的目的,害了琼枝。
人心本就凉薄。
不管是她。
还是琼枝的家人。
这时,她突然发觉周鹤瀛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赶紧回神,做出悲伤状。
而陶县令竟没有因为情人枉死,而有丝毫悲痛,仍笑着说:“一向听说周大人清明高洁,从不沾女色,我看慕大夫倒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能入了大人的眼。”
这话有些放肆了。
周鹤瀛却真的应了,收回目光,修长手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爱美之心,人之常情。我自然不能免俗。”
慕知绾微微一愣。
不知他这话,有几分为真。
他微偏余光,望见不远处站着的慕知绾,冰肌玉骨,仿佛江南烟雨中的一枝纯白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