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热闹了片刻,裴清淮拜见过裴老太太后,其余几房的人就散了。
谢夫人还想拉着裴清淮说一会儿话,但架不住他刚回来头上还有一堆公务压着,还是叫他赶紧回了自已的院子。
沈枝意看着那袭蓝色官袍消失在视线中,布满阴霭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
时辰有些晚了,谢夫人忙着张罗着厨房那边给裴清淮送吃食的事儿,也没留沈枝意一道用饭。
沈枝意今夜自然也是是有事要做的。
今日她迎裴清淮回家,侯府众人已经看见她走动了便知她身子已经好了,晚上她去祠堂探望罚跪的裴靖远,也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但她也不急,只等夜深了再去,因为裴靖远刚在主院那边吃过饭,她送了药就没什么理由多留。
直到子夜,沈枝意才带着秋霜,提着食盒和药膏往祠堂那边去。
祠堂中,原先亮堂堂的烛火有些已经燃过了,只剩一摊蜡泪,光线隐隐有些昏沉。
沈枝意远远地就看见昏暗的光影下,裴靖远笔直而又挺拔的背影。
她抬脚走近,唤了一声,“表哥。”
裴靖远显然没想到沈枝意会来,挑起的眉头昭示的他的意外。
“表妹?夜深露重的,你怎么来了?”
沈枝意蹲下身子,把盒子轻轻放下。
“上回我受罚,表哥来看我,我怎么就不能来看表哥。”
“那不一样,你还在病中,今日等清淮回来已经吹了许久的冷风了,这会儿再来岂不是又受凉。我不过跪上一夜,什么事都没有。”
“表哥,可枝意已经来了,你再这样说,枝意该伤心了。”
裴靖远顿了顿,随即轻笑,“对不住,我辜负表妹的关心了。”
沈枝意低着头,一样一样把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摆在裴靖远的面前,又将几个装着药膏的小瓷瓶放在手心朝他摊开。
“几碟子简单的宵夜,表哥将就着用。还有这些药,我想表哥不会把膝盖的瘀伤当回事自已去配药,我便拿来给表哥。虽不比表哥上回给我的药,可也是燕行的药铺子里最好的药了,表哥一定要涂上。”
裴靖远静静看着沈枝意动作,听她一一嘱咐,脸上笑意不自觉得越来越柔和。
他这个表妹此刻恐怕自已还不知道,她现在看起来有多乖,像只小兔似的,蹲在他面前,嘴巴一刻也没闲下来过。
沈枝意抬头,望进裴靖远满是笑意的眸子,她微微有些愣怔。
裴靖远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赶紧收回目光,道:“表妹有心了,你放心,这些药既然你是专程送来的,我会好好涂上的。”
沈枝意点头,“那表哥先趁热用饭吧,枝意再去点几支蜡烛。”
她起身,找到存放蜡烛的地方,拿了几支,将烛台上燃尽的蜡烛一一替换掉。
堂内亮了一些,沈枝意回到裴靖远身前蹲下,双手放在膝盖看他用饭。
裴靖远吃东西很快却并不粗鲁,没有她想象中武将那种莽夫的画面。
其实裴靖远虽然总说自已是个糙人,但毕竟是侯府长公子,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
裴靖远用完饭,一边把碗碟归置好,一边问道:
“表妹有事要说,直言便可。”
沈枝意微微睁大的眸子,“表哥怎知我有话要说?”
裴靖远笑了笑,垂眸看了一眼沈枝意的手。
“若我再没有察觉,你的裙摆恐怕就要被你绞出一个洞来了。”
沈枝意讪讪放开手中裙摆,踌躇几番,开口道:“表哥,枝意与你说句心里话,这几日,我想到老夫人与你心中便过意不去。虽然我不知表哥那夜与老夫人说了什么,但表哥被罚跪了七夜,想来老夫人很生气。”
裴靖远闻言,沉默片刻,坐直了身子,“哦?所以表妹要说,以后我别再为你的事去找祖母了?”
沈枝意抬眸,复又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那我也与表妹说句实话,第一,我今日跪在这里不是祖母罚的,是我自已领的罚,这几日晨间我去给祖母请安,她老人家高兴得很,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第二,我以后的确不会为了你再去找祖母了,因为她不会再找你的事了。”
沈枝意惊讶地抬头,裴靖远望着她,眼里灯火摇曳不止。
“表妹,我知道亲缘二字离你太远,所以你总是小心翼翼的,但至少在我这里,你可以任性一些,我是你表哥。”
听到这话,沈枝意感觉心漏跳了一拍似的。
半晌,她点了点头,喃喃道:“有表哥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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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与云帆阁比邻的洗砚斋内。
清幽雅致的书房中,博山炉的一缕轻烟杳杳升空。
房内寂静至极,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裴清淮已经褪下官服,换了一身青色的便服,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着,腰间同样坠着枚白玉。
任何人看过去,都会被他此刻清冷矜贵的气质折服。
送饭的小厮轻声敲了敲门。
裴靖远继续写着折子,头也没抬。
“何事?”
“夫人知道二公子此刻还在挑灯伏案,吩咐厨房做了些小菜,还炖了鸡汤,叫小的给二公子送来。”
“进来吧。”
小厮轻手轻脚进了,放下食盒正要给裴清淮摆开,却听他冷冷吩咐道:
“东西放这,不必摆了。你去回了母亲话,就说我已用了。”
小厮有些为难。
“这…夫人还叮嘱过,说晓得您是个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的,让我看着您,用一两口也……”
裴清淮蓦然抬头看向小厮。
眼神锐利又肃冷,小厮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片刻后,裴清淮敛了敛眸子,“什么时辰了?”
“回二公子,此刻已经子时一刻了。”
裴清淮思索片刻,眼里的凉意褪了些。
“也罢,你去瞧瞧兄长睡下了没有,若是没有,再提壶酒来,这些菜我去云帆阁与他一起用。”
在绥州,兄长的旧部帮了他不少,今日他回府一直有事要忙,也没好好道个谢。
小厮有些踌躇,“二公子,大公子此刻睡倒是没有睡,就是人不在云帆阁。”
裴清淮拧眉,“在哪?”
“大公子这会在祠堂罚着跪呢。”
裴清淮略微有些震惊,兄长一向守礼,怎么会受罚。
“为的何事?”
“回二公子,好像是与老太太有些争辩,小的不知听谁传,说是为了明芳院的沈姑娘……”
“大胆刁奴!”裴清淮的脸色立即冷下来。
“你们人云亦云将兄长传成什么人了?他怎会为了那商女不敬祖母,明日我再听人传,小心你们的舌头!”
小厮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又打了自已一巴掌。
“二公子,小的再也不敢了!”
裴清淮搁了笔起身,睨了一眼地上的小厮,淡淡吩咐道:“起来,去祠堂,我去瞧瞧兄长。”
小厮赶紧爬起来提了食盒。
一场雨让上京夏日里的暑气降下来不少。
裴清淮手里拎着一坛子酒,一路往祠堂那边去。
转过小径,他的脚步蓦地顿住,脸上微末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冰冷。
他这个位置虽远,但已足够看清祠堂中是何景象。
兄长背对他坐着,而他面前的女子,神色一扫白日里那种恹色,眉目舒展,巧笑嫣然。
怪不得对他如此冷淡,原来是移情别恋了。
呵,好得很。
商户之女,果然都是轻浮之辈,浮花浪蕊,水性杨花。
裴清淮站在祠堂外被竹影罩住的暗处,看着明亮的祠堂内的两人,漆黑的眸子里情绪越加晦暗与冰冷。
半晌,他转身,迎面而来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厮差点撞上他,连连退了好几步。
“二公子,不过去吗?”
“兄长乏了,不必打扰了,回洗砚斋。”
没看到祠堂是何景象的小厮有些莫名,但还是乖乖听话,提着食盒往回走。
裴清淮捏紧了袖中的手,牙关紧咬。
——沈枝意啊沈枝意,是故意的么?
今日府门口故意冷落他,现在又对兄长笑得春风满面,是想让他看见之后冲上前与她理论,以此证明他有多在乎她?
休想!
带着湿气的夜风吹得裴清淮通身有些发凉,理智也回来了不少。
良久,他勾唇轻蔑一笑。
她如果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吃醋,那她选错人了。
他的兄长克已守礼,明知道他二人有婚约,断然不会做出什么逾越之举。
任凭她一个人做独角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