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换完纱布,裴靖远将染血的东西交给十四拿去处理了,自已则往前厅去了。
前厅各人已经入座,见他来,又赶紧站起来招呼他入座。
“靖远,你最辛苦,好好补补,若是想吃什么席上没有的,只管告诉祖母和你母亲。”
裴靖远在军中过惯了的人,从不讲究吃食,但面对家人的关心,依旧游刃有余地回应的,饭桌上其乐融融。
沈枝意看着不断给裴靖远夹菜的谢夫人,忽然一阵晃神。
曾几何时,父母在世,沈府也有这样好的光景。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浪让她变成了孤女。
虽说父母早年走南闯北做生意留下来的钱财足够她照旧锦衣玉食过一辈子,可沈府小院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光景,是再也不会有了。
沈枝意甚至贪心地想,若是她能再重生到更早的时候,拦下父母登上那艘南下出海经商的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还是那个备受宠爱不谙世事的沈府千金,而不是此刻为了给自已谋未来而满腹心机的沈枝意。
“表妹如今可能饮酒了?”其乐融融之下,裴靖远难免注意到黯然神伤的沈枝意。
沈枝意被男人稍显冷冽的声音拉回席间,她仓惶抬眸,撞进裴靖远黝黑的双眸里。
他没什么表情,静静等着她回话。
沈枝意垂眸,手背轻抚了抚下巴,道:“不曾饮酒。”
谢夫人也道:“枝意年纪还小呢。正长身子的时候,也多吃些肉。”
她给沈枝意夹了一大块肉放在碗里。
沈枝意心中一暖。
“多谢夫人。”
“一家人客气什么,都吃,姝月,你也吃。”
谢夫人好一顿忙活,小辈碗里都多了满满一碗东西。
沈枝意慢条斯理地吃着,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斜对面的裴靖远。
方才裴靖远突然问她话,也不知是不是他察觉到她有些出神了。
不过她觉得这个男人没这么细心,恐怕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裴靖远回府时,穿的是一套黑色便服,头发束成马尾,是习武之人的干净利落。
此刻沐浴完,穿的是一套白金相间的窄袖云纹锦袍,头发用镶玉金冠固定着,丰神俊朗,多了几分属于侯府大公子的贵气。
沈枝意想,前世她竟没注意,裴靖远也生得如此好看。
怪不得林姝月要拦着她见他,原来是两头都想吃。
可惜,裴靖远现在成了她的目标,容不得别人染指了。
酒过三巡,席上各人筷子慢了下来,沈枝意就见林姝月有了动作。
她理了理两边的鬓发,调整了嘴角微笑的角度和水盈盈的眼神,正端着酒盏准备起身。
被林姝月算计了个遍的沈枝意岂会不知她接下来又要放什么屁?
于是,沈枝意抢在她面前端着茶盏站了起来。
林姝月:?
沈枝意小脸微微红着,似是不好意思一般,声音羞怯。
“表哥,枝意虽喝不了酒,可还是想以茶代酒,敬表哥一杯。表哥是平定西北的大将军,是大英雄,枝意真心实意对表哥敬仰,还望表哥不要嫌弃枝意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沈枝意仰头,将手中的茶做作而优雅地喝下了。
这些话其实不是沈枝意临时想的,而是从前林姝月最爱说的。
她只是仿照她的语气,她的措辞,还有模仿她看起来总是娇弱惹人怜爱的表情。
所以一旁的林姝月简直呆若木鸡。
她总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熟悉,她曾经无数次经历过。
但为什么这次主角不是她?
这些话不是她准备说的吗?!
现在被沈枝意说了,那她说什么?
裴靖远擅长应付军队里五大三粗的汉子,可没应付过这娇滴滴的小姑娘。
仿佛他话说得重些,下一秒沈枝意就能掩面大哭一般。
见裴靖远有些发愣,谢夫人赶紧催道:“靖远,快些喝了你枝意妹妹敬的酒,她怕生,方才鼓足了胆子敬你酒,你愣着做什么?”
任谁也见不得小姑娘受委屈,席上都在催促裴靖远喝下这杯酒。
于是裴靖远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喝了。
沈枝意终于笑了笑,又从自已的座位上离开,从侍酒的盘子中拿起酒盅走到裴靖远面前。
依旧怯生生地,“表哥喝下了,枝意再给表哥满上一杯。”
离得太近,沈枝意衣裙上的香风扑面而来,搞得裴靖远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这一动便坏了事,酒盏一歪,刚倒的酒水洒了出来,浇在了裴靖远的衣摆上。
“啧。”裴靖远只是看到下摆被洇湿下意识地一声,没想到旁边的沈枝意像被吓到了一般,竟开始抽抽搭搭哭起来。
她捏着手绢慌乱地拍了拍裴靖远的衣摆,连连自责道歉,“是枝意手太笨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对不起表哥…”
裴靖远感觉到有些莫名。
他不是没怪她吗?
怎么这么一点小事就哭了?
他不能理解。
于是他这么想也就这么直说了,“你也太奇怪了。”
沈枝意听到这句话神色差点没绷住。
看来这汉子活这么久是没有过妹子的,否则说话怎么如此硬邦邦冷冰冰的!
于是裴靖远立即被裴夫人呵斥了,“靖远!京城里的小姑娘,尤其还是像枝意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千金,可不是你军营里那些汉子,她才见你第二回,你又生得人高马大的,小姑娘怕你还给你斟酒,却被你数落,你看看你!”
这下沈枝意倒是真情实感地抽搭了两声。
因为谢夫人对她实在是太好了,有人撑腰,真幸福。
谢夫人将沈枝意拉进怀中,轻轻安抚着。
林姝月看着在谢夫人怀里拭泪的沈枝意,表情也快端不住了。
按照她的计划,现在应该是她在哭,引起裴靖远的注意和怜惜,怎么变成了沈枝意???
她哭了那她哭什么?
裴靖远虽然一时理解不了京城贵女有多娇贵,但觉得沈枝意确实和军营里那些汉子不同,方才拍在他衣摆的手跟猫儿挠似的。
而且被谢夫人这样一说,他的确觉得愧疚。
他本来就长得冷硬,不笑时,更显严肃不近人情。
表妹应当是吓着了。
“母亲说得是,枝意妹妹别哭了,是我说错了话,我本意也不是说你。”
他只是真情实感地疑惑罢了,没有针对她。
谢夫人也道:“你莫怪他,他糙惯了,说话也直。”
沈枝意微微点头,用泛着泪的眼睛,朝裴靖远看了一眼。
“大公子不怪我手笨就好。”
这话说得,他哪里敢怪?
裴靖远感觉自已应付不来这捧水做的泪人儿,赶紧摆手。
“无妨,妹妹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过酒洒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眼见这件事准备告一段落,林姝月赶紧抢着道:
“表姐都敬过酒了,我这做妹妹的,怎好在这里坐着,我也敬靖远哥哥一…”
裴靖远眼见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站了起来,他赶紧道:“心意我收到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了。我去换身衣裳,大家不必等我。”
方才那个他都应付不过来,又来一个?
他可是招架不住了。
看着裴靖远匆匆离席的背影,林姝月精心摆出的笑容出现了裂痕。
沈枝意掩着面暗暗发笑。
戏,是抢来的!
这一回,林姝月登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