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枝意回神,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大公子还记不记得我们。”
莲画一边整理被沈枝意睡乱的贵妃榻,一边回话:“上回咱们只是在进府的时候见过一面大公子,这都快一年了,我都记不清大公子长什么模样了。大公子军务繁忙,说不好早已经把我们忘了。”
沈枝意便道:“忘了便忘了,反正咱们以后都在侯府住着,日子过着过着便熟了。”
莲画点头,“小姐说得是,听夫人身边的刘妈妈说,西北边境的战事没那么吃紧了,大公子此番回来要住上一段时日呢。夫人这两天高兴得不得了,赏了我们下人好些银子。若是二公子也在京城就好了,更热闹。”
沈枝意突然注意到关键信息。
原来裴清淮现下也没在京城。
不过正好,一时片刻,她还真不想见到他。
并且,沈枝意立刻根据这个信息推测出今夕是何夕了。
裴靖远和裴淮清都不在侯府的夏天,是昭元二十四年的初夏。
她刚住进侯府不到一年,这一年,她十四岁。
正是花容月貌的好年纪。
也是林姝月与他二叔的阴谋诡计都还没开始的时候。
“小姐,养神汤端来了,温热温热的,不烫,快些喝了吧,不然今晚该睡不好觉了。”
莲画接过小丫鬟端来的汤碗,呈到沈枝意面前。
沈枝意接过药碗,一口闷了。
莲画正打算去抓一把果脯哄自家小姐乖乖喝药呢,没想到一转身就接到沈枝意递过来的空碗。
莲画震惊到无以复加:“这!...小姐,您不是饿了呀?”
怎么喝药跟喝甜酪似的!
沈枝意挑了挑眉,笑了笑,“莲画,此后你都不必再为如何哄我喝苦药发愁了。”
莲画一脸不明所以,“为什么呀小姐,你突然打通任督二脉了?”
沈枝意踱步到花窗前,伸手接住一缕阳光,缓缓道:
“方才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日子苦不堪言,幸好梦醒了。醒来方知,宁喝一碗苦药,也不过一天苦日子。”
莲画一时不解自家小姐听起来别有深意的话语,但她还是很高兴。
“小姐说得是呢,口中苦哪比得上心里苦,小姐是沈府的千金大小姐,自然该过好日子,我和秋霜呢,也沾沾小姐的光。”
沈枝意看着面前喋喋不休咧着嘴巴笑的莲画,心中一暖。
上一世,她被林姝月陷害与外男私会,那一次,莲画和秋霜被杖责之后赶出了府。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重演。
她要护好自已,护好身边人。
“小姐,表小姐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沈枝意下意识蜷了蜷手,身体有些僵硬,看向门口。
远处,一个身姿婀娜苗条的少女捏着手帕走过莲花池向她院子里来。
少女穿着浅碧色对襟衫子,着素白花鸟纹褶裙,打扮得清雅脱俗。
沈枝意看一眼桌上摆着的针线框和自已身上与自已极为不搭调的深紫色衣裙,再看向门外那个鲜妍少女,心中冷笑了一声。
林姝月人还未进门先闻其声。
“表姐,怎么今日不见你出门迎我,和妹妹生分了不是?”
沈枝意在堂中主位上坐着,理了理袖口,内心讽刺。
从前她待人赤忱一片,真心把林姝月当相依为命的亲姐妹,所以每回林姝月来她这里,无论她手上在忙什么,都是第一时间先放下到门口亲自去接林姝月进门。
但没想到她真心一片被当成理所当然。
这一回她不这么做了,林姝月立马一口“与她生分”的黑锅扣下来。
看似是玩笑话,但是上一世林姝月就是这样一口一个玩笑话,装得纯良无害,实际上将她一步一步推入深渊。
林姝月进门,见沈枝意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的意思,心里忽然不爽起来。
“姐姐,可是妹妹做错了事?姐姐怎么不高兴我来似的。”
沈枝意终于抬眸看向站在门口掐着帕子捂着心口假装惶恐的林姝月,提醒道:
“妹妹,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来我的院子,进门该先向我请安,这是基本的礼数,我从前不计较,难道妹妹真忘了?”
林姝月以为自已听错话,张口还没说出什么话呢,就又被沈枝意抢过话头。
“哎呀,都怪姐姐,平日太过溺爱骄纵你,才让你忘记了礼仪教养,若是父亲母亲泉下有知,该责备你姐姐我不好好教导妹妹了,这偌大的侯府,若是连基本的礼仪教养都忘了,会惹人生厌的。”
沈枝意说得情真意切。
林姝月这时候倒是有些傻了,从前的沈枝意是个软柿子任她拿捏,哪里见过这样的?
偏偏字里行间都是为她好,叫她没法发作。
沈枝意心想:这路数,从你身上学来的,熟悉吗?
半晌,林姝月脸上挂不住似的,讪讪笑笑,“我想着与表姐亲近,不必在意虚礼。”
“那以后别这么想了,这里是裴府,你我借住此处,还是养成讲礼仪的好习惯。”沈枝意微微笑着看着吃瘪的林姝月。
林姝月虽然不服气,但也只得点头,“好,妹妹知道了。”
沈枝意笑容更深,“知道了那还不快行礼。”
那一瞬间,林姝月往常纯良无害的神情露出一点裂缝,显得有些狰狞,片刻后又挤出一点笑容,福身下去,“请表姐安。”
沈枝意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好妹妹,坐吧。”
林姝月走到桌旁坐下,偷偷打量着沈枝意。
虽然她对方才突然改性似的沈枝意有些惊讶,但她不觉得有异。
这么多年了,她自认早就把她这好姐姐的性子吃透了。
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蠢物一个。
“姐姐可真勤快,方才又在绣花?”
沈枝意眼神散过桌上摆着的未完成的针线活,若没记错,她这会儿应该是在为裴淮清绣香囊。
她原本没有这个心思,绣功也很一般,但林姝月极力鼓吹她去精进绣功,说什么能在后院安心为丈夫绣花的女子才是好妻子。
那时她真信了,日也绣夜也绣,手上磨出好几个老茧。
连林姝月的嫁衣她都操心着,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下场。
沈枝意:“是啊,闲来无事,绣了两针。”
林姝月立即摆出一副艳羡的表情,“表姐的绣工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香囊上的纹样也太精美了,看得我都羡慕二公子了,妹妹也好想要一个呢。”
“妹妹喜欢?”沈枝意看着林姝月,问道。
林姝月心里有计较,立马点头。
“若是表姐也能为我绣一个那该…”
“你喜欢便找府里的绣娘学,不难,这种走线和针脚,我学了三天便会了。”
两句话同时出口,林姝月又顿住了。
“妹妹怎么呆住了,方才看你喜欢得紧,表姐又怎能让你有得不到的东西呢!你若是不知该找哪一个绣娘,我替你去说。”
林姝月立马摆手,“不,不用了表姐,近来快入夏了,我总是心闷得很,闲坐不下来。”
什么刺绣,她才懒得摆弄。
又闷又无聊,浪费时间。
林姝月抚了抚鬓角,笑道:“表姐,我听闻二公子不过月余快回府了,表姐的绣活儿还没完工,可要抓紧时间呐。”
沈枝意心中冷笑,她知道裴淮清快要从任上归京是因为她是重生的。
可林姝月现在也知道。
看来,这个时候,林姝月和裴淮清已经有牵扯了。
当初她竟从未察觉这话背后暗含着什么。
“多谢妹妹提醒了,我当然会抓紧时间。哪怕晚些睡觉,都要挑着灯完工啊。”
见沈枝意还是一样单纯好忽悠,林姝月便觉得快活。
她脸上笑容逐渐灿烂,也放下了方才礼数一事而生起的戒备心。
“表姐,明日大公子回府,表姐可要记得不要去前院才好。”
沈枝意看着林姝月,似是不解地问道:“为何?大公子回府,我自然要去迎接一番,毕竟我们住在这侯府,不能失了礼数。”
林姝月:“表姐去见了,那才是失了礼数。表姐与二公子有婚约,本就不宜与别的男子走太近,更何况现在二公子不在,大公子也是个尚未成家的,同住屋檐下,表姐更应该避嫌才是。”
听着林姝月表面为她好实则是想方设法隔绝她与侯府其他人联系的说辞,沈枝意只觉得心里发寒。
上一世,她听了这话没去前院,一个人在后院穿针引线,想必就是这时她又给夫人和老夫人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裴靖远不光是侯府大公子,还是保家卫国的大功臣,于情于理,她一个借住在侯府的人都该前去拜见。
可她竟轻信了林姝月的“避嫌”一说。
沈枝意想起自已从前犯过的傻,禁不住笑了起来。
林姝月心里开始忐忑起来,“表姐笑什么?”
沈枝意敛起笑意,双眸紧紧盯着林姝月。
“表姐看着我作甚?难道妹妹说的没有道理?”
林姝月被沈枝意的一双眼睛盯到发毛,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已的盘算已经被沈枝意看穿了。
“不,我觉得妹妹说得太有道理了,这个世上,除了姝月表妹,还有谁会如此替我着想?多谢妹妹了。”沈枝意一字一顿,语气无比认真。
林姝月心中松了一口气。
果然,蠢人哪会忽然变聪明。
“我与表姐都是没了父母的可怜人,互相帮衬,这不是应该的事么,表姐何必言谢。”
“妹妹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明日我不去前院,就待在院子里好好绣花。”
林姝月计谋得逞,心里无比松快。
她看了一眼穿得老气横秋,三言两语就被骗得失了方向的沈枝意,心中由嫉妒催生出的满足感在膨胀。
什么千金大小姐,还不是一样被她踩在脚下。
“那我不打扰表姐了,妹妹先回去了。”
林姝月走后,莲画在一旁欲言又止。
“小姐,明日咱们…真的不去迎大公子回府吗。”
沈枝意端起手边秋霜刚沏好的一盏茶,慢条斯理撇了撇浮沫,道:“去,怎么不去。”
“不仅要去,还要仔细装点一番。好彰显我们对大公子的重视与敬仰才行。”
莲画和秋霜立马反应过来,方才自家小姐答应表小姐不去前院不过是口头应承。
这才是了!
从前表小姐说的有的话分明对小姐不好,可小姐又一贯爱听表小姐的,她们身下人,也不好三番五次掺和主子的事儿。
“是小姐,明日我们都起早些,好好给小姐梳妆打扮!”
沈枝意起身,走到镜前看着自已身上的深紫色衣衫,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讽刺。
每每出去逛街挑选布料的时候,林姝月总是极力鼓吹深紫墨绿一色的衣服适合她。
实则,这些颜色虽然本身大气沉稳,可她这个年纪就是不适合。
尤其是夏日,穿一身沉闷的深紫色,从视觉上就让人觉得闷。
是了,她若不穿些这样沉闷的颜色,如何能衬托出林姝月是个清秀婉约的美人呢。
可惜,以后她再也不会为她作陪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