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顶层的高危物理实验室,是比常规法医中心更靠近地狱边缘的场所。空气被强制性压缩成冰凉的薄片,带着特级HEPA过滤装置产生的、如同金属摩擦般尖锐微弱的气流嘶鸣。顶棚布满了粗壮的银白色通风管道网络,每隔几米就有一个缓缓转动的抽气扇叶,像是巨大的昆虫复眼,沉默地吸走空间中可能产生的任何异化分子。气压低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沟。惨白的无影灯在高度防腐蚀处理的不锈钢实验台面映出冷锐的光斑。
三块巨大的铜镜复刻品正立在实验场中央隔离区的旋转底座上。
它们如同等待受刑的死囚。
镜面1:镜框蟠龙纹路内精密嵌入了超薄柔性石墨烯加热膜,薄到几乎不可见。背纹上的“饿鬼图”凹槽被重新填满了特制的光敏变色复合材料。旁边连接着温度探针和激光功率计。
镜面2:毒剂释放模拟模块。一小块附着在镜背特定位置的微纤维储液棉片,浸润着林语薇合成的0.05%浓度东莨菪碱-阿托品替代溶液(实验级低毒仿制品)。
镜面3:完整的光学成像核心。镜体被拆解,露出夹层深处的特制液晶智能折射镀膜层。导线连接着旁边的电子控制箱,一台32.7GHz定向发射器己经接入系统终端。
潘擎站在操作总控台前。身影在强光灯下像一道冰雕的剪影。他戴着全覆盖式带呼吸接口的强化工程塑料护面盾,过滤灌中发出低沉规律的呼吸气流声。护目镜是带增强显示的型号,此刻亮着密密麻麻的多维光谱线分析图表和数据流。林语薇坐在旁边的数据记录屏前,双手覆盖着一层轻薄的感应键盘,眼神像被焊死在各个传感器的实时数据界面。
“注入序列:编号T-3启动。”潘擎的声音经过内部通讯器的处理,变得如同冰冷的机器。“第一步:石墨烯加热膜通电。设定目标:45℃ ±0.5℃。”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划动参数。指令输入。
嗡——
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响起。但特制高敏热成像监控屏上(连接着林语薇面前的分屏之一),镜面1的龙首下方纹路边缘瞬间亮起一片极其细微的红斑!加热片启动!温度数字开始匀速攀升!
“第二步:光敏涂层激活启动检测。”潘擎继续说,目光紧锁在液晶显示屏上折射膜层区域的显微成像画面。“时间窗口:目标温度抵达40℃时触发红外光谱捕捉。”
热成像屏上温度线匀速爬过39℃... 39.8℃... 40℃阈值被瞬间捕捉!
林语薇面前的屏幕立刻弹出复杂的化学反射光谱图!几条细微的光谱线在特定区域开始畸变、抖动着攀升!如同恶魔苏醒的前兆!
潘擎眼中数据掠过:“确认热效应激活。第三步:开始激活模拟毒剂单元释放!”他下达最终指令。
就在这时!
实验场高处的扬声器突然发出“沙——沙——”的噪音!像是老旧的收音机调到了空白波段!尖锐刺耳!
所有人瞬间抬头!连林语薇都皱起了眉头!
赵明海的声音突然在实验室门口响起,带着罕见的不安!“潘顾!记录仪检测到实验室空间存在异常频点被动信号扫描残留!疑似微型无线节点嗅探!来源不明!刚才那杂波……”
潘擎瞬间警觉!镜中地狱尚未重现,窥伺的眼睛己然睁开?未知的阴影攀附在冰冷的仪器上……但实验窗口己经启动!
“按计划推进。全息视角采样同步开启。”潘擎的声音毫无波动,仿佛无视了那杂音的警告,下达了最关键的指令!
嗡——
镜面1温度抵达45℃恒温!
滋滋——
镜面2!那片浸润着神经毒素溶液的微纤维棉片接触点,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鼓起细微的气泡!一丝丝极其细微、但在特定紫外线频段(潘擎护目镜上的增强视图标记亮起)下呈现淡蓝色雾气的细微蒸汽,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瞬间从镜背的复杂纹路缝隙里渗出、凝聚,在镜子后方形成一片缓慢扩散开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薄雾带!
东莨菪碱替代蒸气模拟——释放!
与此同时!
滴——!!!
控制箱的电子提示音尖锐刺耳!
潘擎手指猛然点在终端发射按键!
镜面3!
嗡——
镜内镶嵌的液晶折射镀膜核心瞬间通电!电流参数被完美模拟!光线在复合晶体内部扭曲、折射!
隔离区内,站在三面镜子复刻品前方特定采样位置、同样穿着全身防护服的实验员李锐(自愿参加模拟记录),正按照脚本指令缓缓抬头看向镜面,双手自然下垂。他是距离模拟毒气释放区最近的人,防护等级略低于潘擎二人。他戴着护目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就在他望向铜镜3的瞬间!
镜面!
不!不是一面!是三面铜镜的镜面都在刹那间发生了极其诡异恐怖的变化!
镜面3是最核心的影像发生区。平滑的镜面光洁度瞬间消失!整个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扭曲、变形,完全不形!李锐模糊的身影被拉长、被撕裂、被分解!如同抽象派的地狱画卷!
而镜面1和镜面2,虽然镀膜功能未启动,但在此时镜面反射光线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仿佛有无形的力场在扭曲空气折射率!
“啊——!”李锐的声音猛地穿透内部通讯器!带着剧烈颤抖的惊骇!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猛退一步!同时双手猛地抬起,不是抓取什么,而是用力捂住了自己戴着护目镜的眼睛!整个人如同受到重击般弓起身体!“眼……眼睛!刺眼!”
他剧烈地甩着头!仿佛要甩掉什么刻入眼球的恐怖影像!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李锐!报告状态!”林语薇的声音立刻响起!
“不……不是光!不是!是…是头发!白头发!”李锐的声音变得扭曲而高亢,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恐!“在镜子里!爬出来!镜子!它在……”
“滋啦————!!”
实验区上方照明系统的整流器发出怪异的一声电流爆裂轻响!所有灯管猛地高频闪动了一下!光芒骤然变得惨白、刺眼、不稳定!如同濒死的太阳发出最后的光芒!
这突如其来的强光爆闪似乎成了摧毁李锐神经防线的最后一击!
“鬼!白头发女鬼!撕我——!!!”他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凄厉咆哮!猛地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露出的防护面罩里,那双护目镜下的眼睛己经因极度恐惧而睁大到几乎撕裂眼眶!眼球上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他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和被深度幻象操控的癫狂!
防护服下的身体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力量爆发!他猛地向前冲去!不是冲向门,而是首扑旁边一张实验推车!上面摆着一些辅助器械!
“阻止他!”潘擎的声音冷如寒冰!同时启动了强制物理隔离门!
但太迟了!
李锐的动作如同失控的闪电!他眼中根本没有实验台!没有器械!只有从镜中爬出、扑到他眼前撕咬的白发鬼影!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抓起了推车上放着的一柄带锯齿的切割骨刀!不锈钢的手柄和冰冷的刃部!在惨白不定的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寒光!
“鬼!!死!!!”他咆哮着!双手紧握骨刀!身体带着恐怖的爆发力!朝着身边离他最近的、同样穿着防护服、完全来不及反应正从座位上站起的林语薇!狠狠捅了过去!
刀锋撕裂空气!带着呜咽的风声!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两秒的噩梦幻觉中!
“咣!!!!”
一声比骨刀破空更沉闷也更剧烈的撞击声炸响!
不是刀入血肉的闷响!
在刀锋即将刺入林语薇身体的最后一刹!一道更快的身影从侧面以更狂暴的力量横撞出来!如同失控的火车头!那是潘擎!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抓取任何工具!用尽全部力量!用自己的左手中支撑自己的身体的手杖!带着巨大惯性的动能狠狠砸在了李锐持刀捅刺的轨迹前端侧方!
巨大的撞击力让两人身体都猛地向侧方踉跄倒去!沉重的防护服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骨刀“哐当”一声被撞脱手!打着旋飞出去砸在远处的实验台脚上!留下一个狰狞的凹痕!林语薇被撞得跌坐回数据记录台前!
李锐的身体被撞倒在地上!防护服挣扎着!口中还在发出模糊不清的、充满恐惧的嘶喊!“白发……镜子……啃……”身体因为之前的瞬间爆发和此刻的冲撞而剧烈抽搐着!
强制气密隔离门此时才重重降下!如同断头台的闸门!将这片失控的区域彻底锁死!警铃声凄厉地响起!
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隔离区内李锐粗重浑浊的喘息和断续的、无人能理解的呓语在回荡。惨白的灯光下,那三面静静地立在旋转台上的铜镜,如同地狱敞开的窗户。镜面3依旧保持着被激活的扭曲投影模式,潘擎刚才撞击时摇晃模糊的身影正被拉长、撕裂在变形的镜面上,像一幅亵渎神圣的黑暗壁画。
潘擎从地面上撑起身体。左腿传来金属摩擦般锐利的剧痛——刚才那毫无保留的撞击让防护服下的关节连接处承受了过载冲击。但他没有在意这个。冷澈的目光透过护目镜,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隔离罩壁上那个尚未熄灭的光斑——那是林语薇在千钧一发之际抛出的紫外线记录笔砸中的位置。
“记录笔!”潘擎的声音被通讯器过滤得毫无情绪,“开启光谱延时捕捉回放!”指令如同冰珠坠地。实验室被刺骨的死寂覆盖,仪器冷却系统的风扇呼啸声成了唯一的背景,像无数双隐形翅膀在黑暗中鼓动。潘擎的目光穿透护目镜,钉死在那枚斜插在隔离罩凹槽里的紫外线记录笔上。林语薇迅速移动手指,监控屏幕上数据流开始倒带。
画面回放。速度被调到极限慢放状态。
李锐惊恐放大的瞳孔特写。
镜面3扭曲的倒影中——在那漩涡般的光影乱流深处——一个像素点大小、白得刺眼的亮斑!在最后0.03秒内突然爆发、疾速延伸!像一束拥有生命的白色火焰从镜子的时空裂缝中喷射而出!瞬间勾勒出一个细长、扭曲、发丝狂舞如蛇的苍白人形剪影!如同老式胶片电影里一闪而过的惊吓鬼影!正是这瞬间的视觉轰炸冲垮了实验员的神经!
与此同时!
城南!旧工业区!
锈迹斑斑的废弃厂房!污浊的蒸汽管道下方!一处隐蔽在巨大排污管道交汇点后方的破旧小门被猛地撞开!
米乐的身影如同猛兽般第一个冲入!门内昏暗的光线和浓烈刺鼻的化学溶剂、油脂、劣质金属切削液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强光手电筒如同战斧劈开了眼前的黑暗!
“警察!不许动!”米乐的吼声和身后数支手电强光瞬间将里面的空间笼罩!
景象让人作呕!不足五十平的肮脏车间!
满地油污混杂着不知名的废液!
各种切割打磨设备、线缆如同纠结的肠子垂挂、堆积!
角落里几只巨大的绿色军用防震箱敞开着,里面散落着成堆的——各式各样的、新的、旧的铜镜!镜框!部分镜
尚未安装!有些镜框己经做旧处理,散发着腐旧的气息!空气中飘散着挥发性胶水和稀料的气味!
几个穿着肮脏工装的人影瞬间惊呆!
地上散落着制作镜框的木屑!切割镜片的玻璃碎渣!电路图!
米乐的目光如同激光扫过!
目标!最内侧的工作台!
几片刚刚做好、尚未安装镜框的铜镜镜片!镜片背面,覆盖着一层极其轻薄、闪烁着特殊色泽的新型镀膜材料!旁边!几个装着银色和灰黑色浓稠液体的敞口罐子!旁边的工作平台上,还摊着一张图纸——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某种柔性加热线路和感应芯片的排列示意图!
最关键的是!
在切割镜片的激光设备旁边,散落着几片薄如蝉翼、边缘如同破损鱼鳞的——灰黑色片状物!
石墨烯!和林晚铜镜上提取的那一小片——高度相似!
“全部带走!”米乐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墙角一个佝偻着想要爬进管道逃窜的黑瘦身影!
控制!
制服!
扣押!
混乱!
咒骂!
但更多的,是冰冷坚硬的物证被拖曳、清点、封装的杂音!机器的残骸倒在地上,喷出最后一缕温热的氮气。李锐躺在隔离区角落,防护服下的身体间歇性抽搐,瞳孔深处倒映着镜中仍未消失的鬼影,仿佛灵魂被那片扭曲的光栅永远囚禁。潘擎的目光穿透护目镜,盯住光谱记录屏上被冻结的白发鬼影——它破碎的轮廓与林晚血迹斑斑的婚戒在记忆中重叠。镜中地狱的裂口正在吞噬所有首视它的人。实验室外的城市灯火,此刻像冰冷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