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别墅区血腥的味道仿佛钻进了城市脉络，渗入市局深处。法医中心的灯光比寻常实验室更刺眼，白得泛青，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精魄，均匀涂抹在每一寸不锈钢台面、玻璃仪器冰冷的外壳以及林语薇毫无表情的脸上。空气中漂浮着足以麻痹嗅觉的高浓度福尔马林和更浓的消毒液气味，尖锐而枯燥。恒温恒湿系统的低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如同停尸房深处永不停止的心电图仪。
铜镜被安置在实验室中央最大的一张超净工作台上。物证袋无法完全隔绝它散发出的无形冰冷——属于百年前青铜器物的、深埋入分子的寒气，混杂着昨夜新浸的浓稠血腥。潘擎沉默地立在台侧阴影处，身影仿佛一尊融入了实验室无菌背景的灰色塑像。目光落在袋内铜镜中央那片巨大的血掌印上。血迹尚未完全干透，在冷光灯下反射着胶质般暗沉的、粘稠的光泽。指印边缘凝固的血痂深处，似乎能感受到昨夜濒死者指尖最后一搏的力量和绝望的抓握。
林语薇戴着西层无菌手套。外层是厚重的丁腈胶，中层的细软棉布衬底，最里面是贴合手指、几乎感受不到存在的生物安全级薄膜。她在工作台上摊开一套特制的非破坏性取样工具：只有骨柄的细长探针、超薄钛合金刮片、载玻片固定夹……如同小型精密外科手术设备。她没有看旁观的潘擎，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和双眼之间。她的金丝边镜片反射着台面灯光，遮掩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起伏。
取样点选在血印掌心边缘处，一滴相对独立、未完全渗入镜面氧化层底部、如同露珠般半凝的血滴旁。林语薇左手调整便携式高倍数码体视显微镜，右手操控一根前端带超微毛刷的骨针，像拂去蒙尘古董上的微尘一般，极其轻柔地贴近血滴边缘表面，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旋、一抬。
动作完成。显微镜屏幕瞬间放大。一小片几乎看不到体积的、粘连状的血红结晶微粒被完美转移至一片提前处理好的铂金载玻片上。旁边连接的便携式拉曼光谱探头瞬间激活！极细的激光束打在微小血晶上。
“吡——吡吡——”
光谱仪发出短促、尖锐的提示音！林语薇的目光猛地锁定旁边一个分屏上的实时分析曲线！
屏幕横坐标是复杂的光谱波数。主屏幕上一条蜿蜒抖动的光谱曲线正疯狂叠加显现！代表不同分子键振动峰的光谱线条在数个特定区间陡然爆发出锐利的尖峰！
林语薇的手指在触控屏上如弹奏钢琴般快速点击放大！其中几处极其鲜明、锐利到超越背景噪音数十倍的波峰被红色方框精准锁定！她的声音穿透口罩，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冰刀：
“特征峰锁定——波数位点：980、1450、1725、2950……匹配度99.3%……物质识别：高纯度东莨菪碱晶体！杂质含量低于医用标准！”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混合微量阿托品异构体及苯乙醇胺残基。” 这是自然界难以生成的、人工提纯合成的、高度精炼的神经毒素组合物！
毒物！通过血印残留被锁定！
潘擎的目光如同沉入古井的石子，未溅起丝毫涟漪，却深不可测。只是微微眯了下眼，像在处理脑海深处汹涌而至的数据关联。东莨菪碱……致幻……强烈的攻击性、谵妄……与新娘的狂暴杀戮轨迹高度吻合。但镜框上那片科技材料的碎片……指向哪里？毒物如何触发？镜面……那扭曲的影像……
物证中心的另一区被巨大服务器阵列的低沉嗡鸣统治。机柜犹如冰冷的黑色墓碑丛林，指示灯疯狂闪烁。赵明海深陷在数据流的旋涡中心。他面前三块高分辨率屏幕瀑布般冲刷着令人目眩的数据洪流。一张布满各种仪器接口、跳线、天线基站的巨大工作台，是他唯一的战场。
他的黑框眼镜镜片上倒映着左侧屏幕巨大的频谱瀑布图分析窗口。右侧是城市三维地图的电磁波全息扫描图层。中间则是三起凶案现场位置的时间-频点能量分布三轴对比图。一条纤细的进度条沿着三张图的时间轴缓慢爬升。
赵明海的指尖在特制静电容键盘上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飞掠敲击，指令流在他指尖化作残影！他的耳朵上扣着主动降噪耳麦，外界声音无法侵入，耳麦里只有高速数据流经处理器的独特电子嘶鸣背景音。他的眉头紧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瞳孔深处却如同燃烧着冰焰，高速过滤、解调、叠加、剔除……在频谱的海洋里追踪一条隐藏的、狡诈的幽灵信号鱼。
“呲…哒哒…噗……”
“嗡————”
耳机里是各种己知无线电设备、无线网络、家用电器杂波……汇成的汹涌噪音。目标太小太狡猾。
突然！三张能量分布图上一个几乎微不可察、却顽固出现的微弱尖峰引起了赵明海的高度警惕！它在低频噪声的阴影里时隐时现，如同黑暗森林里一闪而逝的微弱兽瞳反光。
“启动自适应窄带陷波滤波链组！”赵明海的声音带着一丝锐利。指下快捷键同时启动西个信号处理模块！瀑布图上，背景噪声被冷酷无情地层层刮去，一张相对干净但仍然杂乱的新频谱图出现。
目标信号点依然未现身。
“加两级递归卡尔曼预测模型叠加！以首次案发点为信号特征锚……”赵明海双手如同高速运行的精密仪器，输入复杂的算法变量参数。模型引擎疯狂运转。
屏幕上，代表第三起凶案（林晚家）的频谱图角落，一个异常尖峰在算法模型模拟的背景下陡然被增强、高亮出来！它并不在主信号轴上，只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赵明海的眼睛死死锁定！锁定！坐标时间点——锁定！
他将算法瞬间复制加载到另外两起凶案（半年内发生的孙家、陈家“疯新娘案”）的时间轴上！同一时间位置！启动同样的模式识别！
“嘀嘀嘀！嘀嘀嘀！”
刺耳的警示音在静谧的物证中心轰然炸响！三张并排的频谱图上！三个原本空白的区域在相同的时间坐标点上！几乎不分先后地！猛地跳起一个锐利清晰、高度一致的尖峰！
“峰值频率——”赵明海几乎从座位上弹起，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32.700 GHz！误差±0.002GHz！”他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波形特征分析框，“瞬时带宽极窄！爆发式传输！脉宽…仅持续9毫秒！能量爆发形态——指向高功率定向微波脉冲特征！”
32.700 GHz！一个在无线通信应用中极少使用、技术门槛极高的毫米波频段！
三个不同的案发现场！同一天？同一时间点？！出现完全相同的非自然能量爆发！
几乎在尖峰显现的同一刹那！
物证中心另一处角落的一排监控屏幕中，其中一个对准铜镜检验台位置的画面——
屏幕一片雪花！
干扰！
米乐带队赶到的“安康医学中心”诊所位于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高端私人医疗区。门脸低调，浅米色的墙体配着大幅落地透光玻璃，内部装修温馨得过分，飘散着淡淡的橙花精油气息，轻音乐在空气中流淌。诊所外的警戒线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突兀。穿着便装的警员在候诊区安抚受到惊吓的客人。
负责人刘子峰，一个微胖圆脸、穿着整洁得体医生袍、自称门诊主任的中年男人，站在咨询台旁，脸上混杂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掩不住的茫然与惶恐。他手里捧着诊所内部访问登记簿，手指微微颤抖。
“三位女士……孙梦云小姐、陈雅小姐、还有昨天的林晚小姐……”刘子峰努力回忆着，翻动登记本。“她们都是在婚礼前一到两周内来的……都说是婚前体检和放松……特别是对家族婚姻的‘精神减压’需求……我们诊所的特色就是心理疏导结合物理疗法……”
米乐站在刘子峰对面，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雕投下巨大的压力阴影。眼神锐利地扫过刘子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和手指动作。“心理减压？具体包括什么？”声音不高，却带着审讯室的穿透力。
“芳香舱疗法……肌肉放松按摩……针灸舒缓……还有……噢！对了！我们的王牌项目——‘婚前健康优化注射’！”刘子峰似乎想起了关键点，语气略带一丝职业的推崇，“独家配方，进口植物精华浓缩，能有效缓解婚前焦虑，调节内分泌平衡，提升幸福感……不少新娘指名要这个呢！林晚女士就签了两次……”
米乐捕捉到那丝微妙的自夸。方子彤的声音通过耳麦传来：“米队！有发现！林晚的专属治疗室门禁记录显示案发前三天下午13：27开启！内部监控……该死！内存卡被物理拔除了！”几乎是同一时间，陈锐锋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诊疗单打出来两份！药房封存记录！刘主任！解释一下！”
压力如同不断拧紧的阀门。
刘子峰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低头慌乱地翻动登记本：“打……打印……可能系统误操作？我马上查查……注射记录……”
米乐猛地一步上前，巨大的压迫感瞬间将刘子峰笼罩！“别翻了！”声音如同闷雷，“带我去你们的注射配药记录库！现在！所有‘婚前健康优化注射’的原始处方登记本！所有！”
林语薇的指尖还停留在光谱仪冰凉的屏幕上，东莨菪碱的特征峰如同一把猩红的利剑，切开数据的噪音。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但法医中心的冷白色依然统治一切。她准备启动第二道毒理扫描程序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实验室深处存放生物证据的多级冷冻库突然发出低沉的压缩机补液声，嗡鸣声透过隔音层传来，如同远古的野兽在钢铁墙体外苏醒。
潘擎无声地移动了半步，身影被一排巨大液氮罐的阴影彻底吞没。那枚嵌在铜镜雕花里的石墨烯残片安静地躺在物证托盘里，表面的分子涂层在灯光下如同黑洞般吞噬着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