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苍白的手在窗外抓挠。凌晨三点的城郊别墅区,唯有这栋三层欧式建筑被警灯染成一片猩红与幽蓝交错的炼狱。雨水无法冲刷掉空气里那股浓烈到令人反胃的腥甜——新鲜的、如同屠宰场刚打开的冷藏库铁锈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形成地狱特有的香气。
潘擎的左腿义肢踩在别墅昂贵的大理石玄关地砖上,液压关节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嘶…咔嗒…嘶…咔嗒…”声响,在弥漫着血腥味和警察压抑指令声的空气里,如同某种冰冷而固执的节拍器。冰冷的金属关节透过鞋底清晰地感知着脚下材质光滑的硬度和刺骨寒意。他眼前是一条通往别墅深处的走廊,猩红色的地毯在廊灯下如血海般铺展,那颜色不知是原本的设计,还是真正浸透的血浆在光线下的伪饰。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挤压声波,几名穿着制服的技术员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动作小心得如同行走在冰面。
米乐第一个推开虚掩的主卧门。他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门内倾泻出的、明亮得刺眼的光线。但那股扑面而来的、如同实质的血腥气浪比光线更锐利地刺穿了每个人的鼻腔防线!浓烈、温热、带着生命终结瞬间的气息和内脏微弱的腐败前兆。潘擎紧随其后踏入房间,视线越过米乐绷紧的肩背轮廓。
画面如同经过最扭曲镜头的渲染,带着非现实的癫狂感撞入视网膜。
这是一间宽敞得几乎有些空荡的主卧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暴雨肆虐的漆黑,惨白的顶灯光线将房间内的惨状照得纤毫毕现。
血腥。真正意义上的血流成河。
深红的、几乎呈现紫黑色的粘稠液体在地毯上晕开大片大片绝望的画幅,一路蜿蜒流淌至墙角。几具身着睡衣的躯体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倒伏在地上、床上、沙发旁。肢体扭折,刀口翻卷。一个年轻男人靠在巨大的双人床边,头歪向一边,脖子豁开了一道几乎能塞进拳头的深长口子,血液浸透了他身下印着鸳鸯图案的丝绒床单。床的另一边地毯上,一个中年女性呈匍匐姿势,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想去够什么,头颅却被钝器砸得凹陷变形,混合着脑组织的黑红色液体粘在她的长发上。房间里另外两具男性尸体也无不带着被极度暴力摧残的痕迹。钝器?锐器?撕裂的伤错纵横,没有一具尸体的姿态是安详的。
浓烈的腥膻味混杂着排泄物的酸臭,以及一种……淡雅但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栀子花香调香水味,在密闭的空调冷风中循环往复,冲击着感官神经。
混乱。死亡。喜庆房间的末日景象。
视觉的焦点最终被房间正中央梳妆台上放着的一件物品死死攫住,无法移开。
一面巨大的、古旧的铜镜。
镜框是厚重而繁复的蟠龙雕纹,镶嵌着早己失去光泽、颜色混杂的不知名宝石。暗沉斑驳的镜身本应无法清晰映照出物像,但这面铜镜却显得异常干净,或者说,被什么东西赋予了新的视觉重心。
镜面并不平整,带有古典工艺特有的弧度。此刻,镜面中央靠下的位置,赫然拓印着一个清晰的、五指张开、被厚厚血痂包裹的——右手手掌印!掌纹的沟壑里沉淀着更深的暗红,指肚和掌心边缘的血迹微微向下流淌凝固,形成细微的血珠悬垂状。而在这个巨大的血手掌印周围,溅满了无数点状、线状的新鲜血滴。
镜面本身的光洁度很高,反射着房间的吊灯,也将潘擎和米乐模糊的身影映照其中。惨白的灯光下,这铜镜仿佛一只亘古存在的独眼,正冷冰冰地注视着闯入这场杀戮盛宴的访客。
真正恐怖的,是镜面正对着的墙壁。
那整堵浅米色的壁纸墙面,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被肆意泼洒颜料的画布。大片的血液喷溅形态狰狞地覆盖其上!如同癫狂艺术家的涂鸦!而在这些喷溅、流淌的猩红血浆之间,竟被人用手指蘸着血,硬生生地涂抹、勾勒出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散发着无尽怨毒气息的——复杂花纹!
那纹路由无数诡异的螺旋、钩爪、獠牙般的尖角和一些无法辨识的象形符号组成!占据了几乎大半面墙!像某种失落的黑暗图腾,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古老封印!血还是湿的,在灯光下反射着粘稠诡异的光泽,散发出最原始的腥甜气息。强烈的视觉冲击混合着嗅觉的暴力,令人产生生理性的眩晕和反胃。
“饿鬼纹…”一个蹲在墙角检查破碎花盆碎片的技术员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太邪性了……”
米乐的目光如同冰锥,在现场扫过,最终停留在房间阳台玻璃推门破碎的缺口处。冷风裹挟着雨水的腥气不断从那个缺口涌入。“方子彤!阳台痕迹!还有……”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绷紧的弓弦,“报警的女佣和伴娘在哪?老陈?”
“在楼下会客厅!吓得不轻!”副队长陈锐锋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沉重的喘息,“米队,情况比前两次还惨!新娘…疯了?她把一家人全……”
潘擎仿佛没有听见周围的交谈。他的身影在血泊边缘移动,像一抹沉默的灰影。左腿义肢的每一次屈伸,在地毯上留下微弱的回压痕迹。他的视线像最精密的探测器,忽略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腥,落在巨大的、沾满血痂和点状血渍的铜镜边缘。
镜框是蟠龙浮雕,龙身蜿蜒的鳞片间积满了陈年的尘埃与污垢,在惨白灯光下呈现暗淡的黑褐色。但在镜框顶部与边框接榫的一个狭窄凹槽处,一小片极薄的、灰黑色的物质半卷曲着挂在龙爪下方。它与铜镜本身的陈旧包浆和暗红的血渍格格不入,像不小心沾上去的一块现代垃圾。
潘擎的动作极其微小而流畅。他微微侧身,从随身工具包中抽出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便携式光学检测笔。笔头发出一束凝聚的、冰蓝色的平行光束。光束精准地照射在镜框凹槽内那片异常物质上。
在蓝光照射下,那片原本不起眼的灰黑色物质表面,陡然泛起了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流转般的光泽!那不是金属反光,更像是一种特殊的结构光反射!
他立刻切换模式。检测笔发出一束不可见的红外光谱光束,笔侧的一个微型显示屏上立刻显示出检测读数:【材质…碳基…晶格结构高度有序…疑似单层薄膜…厚度约0.3微米…初步识别:改性石墨烯复合物(带涂层)】
一片不该属于这件古物的、高科技属性的薄膜残片!
潘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读数,关闭检测笔。他用戴着特制取证手套的手指,拈着一柄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的骨柄精密镊子,伸进那狭窄的雕花缝隙中。动作精准、稳定、毫厘不差。镊尖轻轻夹住那片异常物质在外的极小边缘,手腕微微一抖——
那片灰黑色、极薄的、只有半片小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碎片脱离了古老铜镜的怀抱,被轻柔地转移到一个特制的、抽成真空的金属物证容器中。
“米乐。”潘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压抑死寂。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镊子点了点那个装着石墨烯碎片的特制盒子。“镜子有问题。这东西…不是古董该有的。”
就在这时,床附近传来陈锐锋带点惊愕的低呼:“米队!看这个!”他手里捏着一份揉皱后又小心展开的婚礼流程单,指着上面一张不起眼的夹在塑封袋底角的便利贴纸碎片。“林晚……就是新娘的名字!她在流程单上用红笔写了个……奇怪的话!”
米乐立刻跨过狼藉的血渍上前。照片被塑封袋保护着。上面是用红色签字笔潦草写下的西个字:
镜子在看着我
笔迹扭曲,笔划断裂,充满了疯狂的不安感。后面还有几个字墨迹过于模糊被血迹浸染只能勉强辨认:【…白头发…】
“白发?‘镜子在看着我’?”米乐低声重复,眼中锐利的光芒如同捕猎锁定目标前的闪烁。与此同时,一个穿警服的小伙子从门外探进头,脸色苍白地报告:“米队!查到了!这户男方,姓郑!是……是去年那两起类似‘疯新娘杀夫案’的……亲戚!一个是男方舅舅家!一个是远房表叔家!三家联姻都是这半年的事!全特么……”
米乐猛地转头!那双因为极度专注和压抑着惊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床上那具无头新娘的尸体!
三起灭门!嫁妆铜镜!血镜留印!诡异的饿鬼纹!死者的笔迹!
还有潘擎在镜框上找到的鬼东西!
死亡的仪式感被串联,冰冷的逻辑链开始蔓延。潘擎的目光移向墙壁上那用鲜血涂绘的巨大“饿鬼纹”。那扭曲的螺旋纹路深处,是否同样蕴藏着不属于宗教仪式、而来自更高维世界的冰冷秩序?新娘冰冷的尸体在婚床上,脸上的刀口卷曲如同嘲讽的唇形。镜面血印边缘一滴半凝固的血珠在惨白顶灯下颤动,映射出潘擎深潭般冰冷的瞳孔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