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前门大街飘着细雨。
韩春明撑着把黑色油纸伞,站在"西九城食品厂"新租的门市部门口。
玻璃橱窗里整齐陈列着"正阳门"牌炸酱、芝麻酱和最新研发的香菇肉酱,橘红色的商标在雨天格外醒目。
他看了看手表——九点三十分,距离那位香港林先生的到访还有半小时。
"韩厂长,样品都准备好了。"车间主任老赵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摆着三排小巧的陶瓷罐,"按您说的,分原味、辣味和新增的香菇味。"
韩春明揭开其中一个罐子,浓郁的酱香立刻飘散出来。
他想起三天前在青岛接到的那个电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位突然出现的港商,为何对他们的炸酱如此感兴趣?
"叮铃铃——"
门边的老式电话突然响起,韩春明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西九城食品厂。"
"春明,"电话那头传来周晓白压低的声音,"我刚查了学校的外事接待记录,这个林先生全名叫林世诚,是香港永丰食品的总经理,上周三以港商考察团成员身份来过北大。"
韩春明握紧了听筒:"有什么特别吗?"
"有,"周晓白的声音更低了,"他特意去历史系资料室查阅了...老北京饮食文化档案。"
挂断电话,韩春明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停在店门前,车门打开,一把考究的英国绅士伞率先探出,接着是一双锃亮的皮鞋
。伞面抬起,露出一张约莫五十岁的面孔——梳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金丝边眼镜,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
"韩先生?久仰。"来人操着一口带着粤语腔的普通话,微笑着伸出手,"林世诚。"
"林先生好,请进。"韩春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港商。对方手腕上露出一块劳力士手表,在昏暗的雨天里闪着低调的光泽。
林世诚环顾店面,目光在货架上的产品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柜台后的老照片上——那是韩春明父亲年轻时在食品厂工作的合影。
"令尊也是做食品行业的?"林世诚突然问道。
韩春明心头一紧:"家父早年学过食品工程,后来转行了。"他转移话题,"林先生想尝尝我们的产品吗?"
接下来的半小时,林世诚仔细品尝了每一种酱料,不时点头。
当尝到香菇肉酱时,他的筷子突然停在了半空。
"这个配方..."他抬头看向韩春明,"是谁研发的?"
"是我们厂的老师傅们一起研究的。"韩春明谨慎地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林世诚放下筷子,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皮质名片夹,抽出一张烫金名片:"韩先生,我想投资贵厂。五十万元人民币,占股百分之西十,品牌和技术都保留给你们。"
这个数字让一旁的车间主任老赵倒吸一口凉气——相当于工厂现在资产的五倍!
韩春明接过名片,注意到上面的公司地址:香港九龙弥敦道永丰大厦。
他沉吟片刻:"林先生为什么对我们的产品这么感兴趣?"
林世诚微微一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企划书:"我们计划将'正阳门'品牌引入香港和东南亚市场。
大陆改革开放,这是个难得的机遇。"
韩春明翻开企划书,里面详细列出了市场分析、推广计划和预期收益。
最后一页附着一张老照片的复印件——几个年轻人站在一家食品店门前,招牌上写着"林记酱园"。
"这是..."
"家父年轻时在北京开的店,"林世诚轻声说,"就在正阳门外,1948年关张的。"
韩春明心头一震。正阳门外,这不就是...
"韩先生,"林世诚推了推眼镜,"我查过资料,贵厂用的配方,与当年'林记'的秘方有七分相似。"
雨点敲打着窗户,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韩春明想起父亲笔记里提到的那位"林师傅",难道就是...
"我需要时间考虑。"韩春明最终说道。
林世诚点点头,起身告辞:"三天后我再来。对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代我向程建军和周晓白问好。"
这句话让韩春明如坠冰窟。他怎么会知道建军和晓白?
雨下得更大了。韩春明站在窗前,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水花溅在青石板路面上。
他转身对老赵说:"今天提前下班,把账本和配方都锁进保险箱。"
下午西点,韩春明冒雨赶到北大。
周晓白刚下课,见到浑身湿透的他,连忙拉他进了教师休息室。
"怎么样?"她递上干毛巾。
韩春明把会面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特别是林世诚最后那句话。周晓白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认识我们..."她喃喃道,"难道真是..."
"我查了父亲的笔记,"韩春明从湿漉漉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看这里,1952年记录:'今日向林师傅请教豆酱发酵工艺,受益匪浅'。"
周晓白凑过来看:"林师傅...会是林世诚的父亲吗?"
"更奇怪的是,"韩春明翻到另一页,"父亲提到这位林师傅有个儿子,1948年去了香港...算年龄正好对得上。"
雨点敲打着休息室的窗户,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和学生们的喧哗。
周晓白突然站起来:"我们去图书馆查查当年的工商登记!"
北大图书馆的北平旧档案室里,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两人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在一本泛黄的《1947年北平工商名录》上找到了线索:"林记酱园,东家林寒松,址在前门外粮食店街..."
"林寒松?"韩春明皱眉,"不是林寒秋?"
周晓白猛地合上名录:"等等,建军生父叫林寒秋,这位是林寒松...会不会是兄弟?"
这个发现让两人更加困惑。
离开图书馆时,雨己经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未名湖染成金色。
"现在怎么办?"周晓白问。
韩春明看着湖面上破碎的夕阳倒影:"先给建军写信说明情况。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我得查清楚这个林世诚的真实目的。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他到底图什么?"
当晚,韩春明回到食品厂,独自在办公室里研究林世诚留下的企划书。
月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翻到财务预测部分,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细节——所有成本核算中,运输费用高得离谱,几乎是正常情况的三倍。
"为什么要这么算..."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如果对方看中的不是配方,而是...
他猛地站起来,从墙上取下北京市地图,手指沿着铁路线一路向南,最后停在一个点上——丰台货运站。
食品厂最大的优势不是配方,而是毗邻铁路枢纽的地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