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金黄金黄的铺在青石板上，踩上去簌簌响。
沈卿卿踩着这层碎金进客厅时，目光扫过主位上闭着眼养神的沈老爷子——他比上个月更瘦了，手背的老年斑像被墨汁洇开的点，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发颤。
"卿卿来了！"温玥最先迎过来，浅粉色针织衫衬得她眼尾的泪痣更显娇弱，右手虚虚扶在沈卿卿肘弯，"快坐，我让厨房煨了藕汤，是你从前最爱喝的。"
沈卿卿垂眸看那只白生生的手，前世也是这样，温玥总爱用"姐妹情深"的戏码做障眼法。
她不动声色抽回手臂，在离主位最近的沙发坐下，余光扫过另一侧的六人座——宋栖迟正低头摆弄袖扣，林云舟盯着茶几上的脐橙发呆，许容与手指无意识叩着膝盖，段翊飞和江玄舟凑在一起看手机，却连屏幕都没点亮。
"卿卿尝尝这个。"李淑兰端着青瓷碟过来，碟里堆着剥好的核桃仁，却越过沈卿卿，首接塞进温玥手里，"玥玥胃不好，吃点软和的。"她指尖沾着核桃油，在温玥手背抹了抹，像从前给沈卿卿擦嘴那样自然。
沈卿卿望着那抹油渍，喉咙突然发紧。
前世此时，她正因为温玥一句"卿卿肯定不介意我坐主位"，笑着让出属于沈家嫡女的位置。
而现在，她盯着李淑兰发福的下颌线，那里还留着母亲生前送的珍珠项链——是真珍珠，可戴它的人，心比塑料还假。
"开饭吧。"沈老爷子咳了两声，护工推着轮椅到餐桌主位。
饭厅里飘着糖醋排骨的甜香，沈卿卿夹了块清蒸鱼，听温玥在对面说："爷爷，您最近气色好多了，上次我托人从长白山带的野山参，您可得按时喝。"她夹起一块排骨放进李淑兰碗里，"妈，您总说胃寒，这糖醋的最养人。"
"还是玥玥贴心。"李淑兰眼睛弯成月牙，转头对沈卿卿道，"卿卿，你平时忙基金会的事，也该多抽时间回家。"
宋栖迟突然放下筷子，不锈钢碗底磕在骨瓷餐盘上，"叮"的一声。
他抬头时眼尾泛红，像喝了酒："卿卿，我...我前几天去看你，你公寓门锁换了。"
"宋先生有事？"沈卿卿舀汤的动作没停，"我和沈家的养子们，早就不是需要互留门的关系了。"
餐桌霎时静得能听见窗外银杏叶落地的轻响。
林云舟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许容与捏着的虾饺被捏出汁水，段翊飞的手机"嗡"地震动，显示着未知号码来电——温玥的指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
"都多大的人了。"李淑兰干笑两声，夹了只螃蟹到温玥碗里，"今天是团圆饭，说这些做什么。"
沈卿卿放下汤勺，瓷勺撞在碗沿发出脆响。
她望着李淑兰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面，这个女人站在病房外，听温玥说"卿卿是自愿签放弃继承权的"，竟连门都没进。
"妈，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她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去书房吧。"
李淑兰的筷子"当啷"掉在汤碗里。
她望着沈卿卿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书房里飘着沉水香，沈老爷子的《兰亭序》拓本挂在墙上，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暗。
李淑兰刚关上门，沈卿卿就从包里取出个黑色卡带，"啪"地按进老式录音机。
"淑兰，你真觉得我查不出那笔钱的去处？"熟悉的女声从录音机里传出，是沈母生前的声音，"你收温家二十万的时候，可记得我爸给你买的第一套房子？"
李淑兰的脸瞬间煞白，她踉跄着扶住书桌，指甲在檀木上抠出白痕："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赵曼阿姨保存的。"沈卿卿指尖敲了敲卡带，"我妈临终前，把公司股份、基金会账户，还有这些录音，都托付给了她。"她望着李淑兰颤抖的肩膀，"你说你想给温玥公平，可你知道吗？
我妈怀我的时候，为了救落水的你，在冰水里泡了三个小时，后来落了病根..."
"够了！"李淑兰突然尖叫，她抓起卡带想摔，却被沈卿卿攥住手腕。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可沈卿卿能感觉到骨头的脆弱——像前世她跪在灵堂时，也是这样无力。
"姐姐！"门"砰"地被撞开，温玥眼眶通红，发梢沾着厨房的油烟味，"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
她这些年把你当亲女儿疼，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她扑到李淑兰身边，握住那只还攥着卡带的手，"妈，我们不跟她争，大不了...大不了我搬出去住！"
李淑兰被温玥一抱，眼泪"刷"地落下来："卿卿，我真的只是想...想让你们姐妹俩好好的..."
"好好的？"沈卿卿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前世你看着温玥把我的设计图撕成碎片，说'小孩子闹着玩'；看着宋栖迟把我的奖学金据为己有，说'兄弟间该互相照顾'；最后我被他们逼到顶楼时，你站在楼下喊'卿卿别闹了'..."她突然收声，目光像刀一样剜过温玥的额头，"现在说这些，不觉得晚吗？"
门外传来皮鞋叩地的声响，一下，两下，像催命的鼓点。
顾寒声推开门时，穿了件深灰西装，袖扣是沈卿卿送的蓝宝，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他扫过屋内三人，目光在温玥脸上顿了半秒，便转到沈卿卿身上，"我来晚了。"
"不晚。"沈卿卿走到他身边，指尖轻轻勾住他小指。
顾寒声伸手拢住她手背，温度透过西装袖口传来。
他望着李淑兰苍白的脸，声音像浸了冰水："沈夫人应该清楚，顾氏法务部最近在整理沈氏集团的旧账。
有些合同的签字人，可不止沈老爷子。"
李淑兰瘫坐在红木椅上，卡带"啪"地掉在地上。
她望着沈卿卿颈间的蓝宝项链——那是顾寒声送的定情物，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沈母也是这样，戴着沈家的传家宝，说要护她周全。
"我错了..."她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呜咽，"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沈卿卿弯腰捡起卡带，放进包里。
她望着镜中自己和顾寒声交叠的影子，前世此刻，她还在幻想这些"家人"能回心转意。
而现在，她转身走向门口，鞋跟敲出清脆的节奏："从今天起，我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但沈氏该给我妈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要。"
顾寒声跟着她往外走，经过温玥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他低头看她攥着李淑兰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温小姐要是闲得慌，不如多关心关心你那些哥哥——听说许容与的赌债，最近又滚了一倍？"
温玥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听着银杏叶被风卷起的声响，突然笑了。
她转头看向呆立在客厅的宋栖迟，轻声道："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团结些？"
宋栖迟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茶几上沈老爷子的遗嘱复印件——那是他今早趁护工不注意偷拿的。
他摸出手机，给林云舟发了条消息："今晚十点，老地方。"
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打旋，一片叶子飘进客厅，停在温玥脚边。
她弯腰捡起，看着叶脉里的纹路，像极了一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