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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灯骸

暗红的光,在冰冷的山洞里扭曲跳动。

两盏“同命灯”——一盏在壁龛中幽幽燃烧,一盏在屈哲鬼手紧攥的笔记封面里,无声咆哮——它们的污浊光芒。如同凝固的毒血,交织成一片不祥的光晕,将屈哲残破的身躯钉在岩石地面上。

身下岩石上,那投射出的影子,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清晰得令人灵魂冻结。

冰冷、怨毒、贪婪,如同刻印在死亡契约上的印章。壁龛中那盏同命灯盘里的暗红火星,仿佛呼应着这笑容,微弱地明亮了一瞬,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愉悦”。

屈哲的意识在剧痛、侵蚀和这双重恐怖的映照下,如同被投入冰火交织的磨盘。体内,两股同源异质的冰冷力量——来自祖宅青铜灯的亡魂怨念、影子侵蚀意志,与来自壁龛古灯那更加古老的刻骨怨毒——在这双灯共鸣的诡异平衡下,正进行着最终的、残酷的融合。

每一次融合的悸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也带来意识深处那盏无形“同命灯”灯油的疯狂燃烧!油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冰冷的“灯油”被那混乱的暗红火星吞噬,化作更深的寒冷和更强烈的异化感,顺着脊椎蔓延!

灰败的色泽己经吞噬了整个右肩,正贪婪地向着脖颈和胸膛侵蚀!右腿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水银,灌满了整个下半身,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

皮肤下,那些搏动、蠕动的黑色线虫痕迹,如同获得了新的生命,在双灯暗红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活跃!它们仿佛在欢呼,在庆祝这具躯壳即将成为完美的容器!

油尽灯枯!真正的倒计时,在灵魂深处轰鸣!不是二十分钟,而是以分钟、甚至以秒计算!

“呃……”屈哲的喉咙里挤出破败的嘶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岩石上,那个带着诡异笑容的影子。

恐惧?不,那己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是一种被更高阶存在注视、玩弄、并即将被吞噬的……终极绝望!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一点近乎疯狂的火焰,在那双被暗红火星占据的眼眸深处,猛地燃烧起来!

焚宅毁灯,方得解脱!

祖父笔记上那力透纸背、充满疯狂与绝望的字迹,如同回光返照的闪电,劈开了屈哲混乱的意识!

灯!还有灯!山洞里这盏是第二盏!那祖宅里。

那祭坛深处,是否还有更多?!毁掉它们!毁掉这诅咒的源头!哪怕,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带着玉石俱焚的炽热,瞬间压倒了侵蚀的冰冷和剧痛!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祖宅!回到那毁灭的中心!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那条左腿,和未被完全侵蚀的右臂残存的力量,试图将插入壁龛灯盘的鬼手!那鬼手如同生根,死死抠着冰冷的灯盘边缘,贪婪地汲取着古老怨毒的力量,抗拒着他的意志!

“给我,出来!!”屈哲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左腿猛地蹬地,右臂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狠狠向后一拽!

“嗤啦——!”

一声如同撕裂朽革的闷响!

鬼手被硬生生地从灯盘中拔了出来!带起几点粘稠、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浆液!壁龛中那点暗红火星剧烈地摇曳了几下,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就在鬼手脱离灯盘的刹那——

山洞内那诡异的双灯共鸣瞬间中断!

“嗡”的余音还在洞壁间震荡,洞外那被恐怖威压强行摁住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黑暗,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猛地沸腾了!

“嘶嘎嘎嘎——!!!”

亿万影子痛苦、狂怒、充满无尽贪婪的尖啸声,如同决堤的黑色海啸,瞬间冲垮了山洞的死寂!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歇斯底里!

双灯共鸣的压制消失,它们感知到了猎物体内那即将成熟的“灯油”,和正在燃烧的“灯芯”!也感知到了那盏壁龛古灯瞬间的虚弱!

“轰!轰!轰!”

巨大的撞击力如同攻城巨锤,再次狠狠砸在洞口无形的屏障上!整个山洞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船,疯狂摇晃!洞顶的岩石如同冰雹般砸落!烟尘弥漫!

那道无形的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溃!

机会!屏障将破未破的混乱!

屈哲眼中那点疯狂的火焰疯狂燃烧!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拖着那条如同石柱般的麻木右腿,用左腿和右臂支撑,像一头被剥皮的野兽,朝着洞口方向,连滚带爬地亡命冲去!

那只脱离灯盘的鬼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灰败的异化边缘仍在缓慢地向上蔓延。

他撞开弥漫的烟尘,无视砸落的碎石在身体上留下新的伤痕!洞口就在眼前!那层无形的屏障在无数黑暗触须的疯狂撞击下,如同布满裂纹的玻璃,发出刺耳的“咔嚓”声,光芒急剧闪烁!

“砰!”

屈哲的身体,狠狠撞在即将破碎的屏障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眼前一黑!

但他借着这股力量,在屏障光芒彻底熄灭、无数粘稠黑暗如同洪水般涌入的万分之一秒——

他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炮弹,猛地,冲出了山洞!

冰冷的、带着雨水和浓烈焦糊恶臭的山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狠狠刮在脸上!身后,是山洞入口处如同黑色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粘稠黑暗,和亿万影子的尖啸!

跑!往祖宅方向!往那燃烧的余烬!

屈哲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在嶙峋湿滑的山坡上亡命奔逃!身体早己超越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撕裂的剧痛!右腿麻木沉重,每一次拖行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右臂的鬼手冰冷僵硬,垂在身侧,灰败的异化己经蔓延到了锁骨!皮肤下的黑色蠕动感更加清晰、更加狂暴,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亡魂碎片和冰冷意志的冲击!

身后,那粘稠的“沙沙”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冰冷刺骨的气息如同死神的吐息,紧紧追随着他每一次踉跄的脚步!

山林在黑暗中扭曲,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他凭着记忆,和对远处那片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余烬的指引,跌跌撞撞,朝着屈家坳的方向亡命奔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穿行了几个世纪。

前方,那片被地裂和山崩彻底改变了地貌的山坳,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祖宅,或者说,祖宅曾经存在的痕迹。

没有完整的建筑。只有一片巨大的、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散发着浓烈焦糊恶臭的深坑!

深坑的边缘犬牙交错,覆盖着烧焦的泥土和琉璃化的岩石。

坑底深处,依旧有暗红色的余烬在顽强地燃烧、明灭,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热浪和混合着尸膏、人发焦糊、以及更深层血肉腐败的终极恶臭!浓烟如同黑色的巨蟒,从坑底翻滚升腾,将阴沉的雨夜染得一片污浊暗红。

这就是爆炸的中心?祭坛毁灭后留下的疮疤?

屈哲站在深坑的边缘,狂风吹拂着他残破的衣物,露出下面正在被灰败侵蚀的皮肤。

身后,那令人血液凝固的“沙沙”声己经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他团团围住!冰冷粘腻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墙壁,挤压着他残存的空间!

亿万影子的嘶鸣在深坑上空汇聚,充满了贪婪与迫不及待。

屈哲的眼中却只剩下那片深坑,那片燃烧着暗红余烬的毁灭之地。祖父笔记最后的疯狂字迹在脑海中燃烧。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只冰冷僵硬的鬼手。

灰败的异化己经蔓延到了脖颈,正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下颌侵蚀。

皮肤下搏动的黑色痕迹如同活物。意识深处,那盏无形的“同命灯”灯盘里,粘稠冰冷的“灯油”只剩下薄薄一层!

油尽灯枯!就在此刻!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暗红火星疯狂跳跃的眼睛,死死盯住深坑底部那片最浓郁的暗红余烬!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毁灭的决绝!

屈哲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混合着痛苦、怨毒和最终解脱渴望的咆哮!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拖着那条完全麻木的右腿,朝着那燃烧着暗红余烬的毁灭深坑,纵身一跃!

身体如同断翅的夜鸟,坠向那无边的黑暗与炽热的余烬!

狂风在耳边呼啸!冰冷的死亡气息和灼热的焦糊恶臭交织!身后亿万影子的尖啸瞬间拔高到极致!充满了错愕、狂怒和被猎物抢先一步的、极致的贪婪!

就在屈哲的身体。即将坠入深坑底部那片暗红余烬的瞬间——

异变陡生!

深坑底部,那一片暗红余烬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颜色如同初生朝阳般,金红色的火星,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这金红色的火星,与周围污浊暗红的余烬格格不入!它散发出的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温暖与生机!虽然只有针尖大小,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刺破了深坑中弥漫的绝望与恶臭!

紧接着!

屈哲怀中,那本紧贴着胸膛的、封面燃烧着暗红光芒的黑色笔记,在这金红火星光芒的映照下,封面上的“同命灯”三个扭曲古篆字,如同被投入滚烫的熔炉,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笔记本身也剧烈地发烫、震动!

“嗡——!!!”

一声比山洞中双灯共鸣更加宏大、更加神圣、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清越嗡鸣,从深坑底部那点金红火星处,轰然爆发!

无形的音波如同纯净的光环,瞬间扫过整个深坑!所过之处,污浊的暗红余烬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湮灭、消散!浓烈的恶臭被一股清新、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微风驱散!

扑向屈哲的亿万影子,在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神圣净化之力的嗡鸣和金光面前,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积雪,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凄厉尖啸!

“嘶嘎嘎嘎——!!!”

粘稠的黑暗疯狂地蒸发、消散!冰冷刺骨的气息瞬间被驱散!亿万影子的尖啸声在金光中迅速减弱、湮灭!

屈哲下坠的身体,被这股无形的、温暖而宏大的力量轻轻托住,如同羽毛般缓缓落向深坑底部。

他意识深处那盏无形的“同命灯”,灯盘里仅存的那点粘稠冰冷的“灯油”,在这金红光芒的照耀下,如同遇到了天敌,疯狂地……沸腾、蒸发!那点混乱的暗红火星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熄灭了!

侵蚀的冰冷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皮肤下那些疯狂蠕动的黑色痕迹,在金光照耀下如同被灼烧的虫子,发出“滋滋”的轻响,迅速变淡、消失!正在向脖颈蔓延的灰败异化,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如同劣质的颜料般,开始片片剥落!

深坑底部,那点金红色的火星静静地燃烧着,微弱却坚定,如同黑暗尽头……唯一的希望火种。

屈哲的身体轻轻落在滚烫的、覆盖着琉璃化焦土的坑底。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希冀,望向那点金红火星的来源——

就在那点金红火星的下方,在烧焦的泥土和碎裂的黑色岩石缝隙中,半掩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呈现出温润乳白色、边缘带着焦黑痕迹的碎骨。

骨头的形状……像极了……一盏微缩的……灯盏。

灯骸?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雨后青草气息的微风,拂过屈哲的脸庞,卷起几片燃烧殆尽的灰烬,打着旋儿,飘向深坑之外,那渐渐透出熹微晨光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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