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刚把最后一盏竹丝灯笼塞进仓库木架,后颈就被风卷起的槐花香撞了个正着。
她抬头时,西边的云己经压成了铅块,雷声从胡同尽头滚过来,震得窗棂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小桐!"赵师傅的喊叫声混着风声劈头盖脸砸过来,"我那破棚子要飞了!"
她转身时正看见修车摊的蓝铁皮顶棚被风卷成了纸团,"哗啦"一声砸在隔壁卖糖画的三轮车上。
赵师傅佝偻着背追过去,雨点子己经噼里啪啦砸在他花格子衬衫上。
老人突然踉跄着跑回来,把油乎乎的工具箱往她怀里一塞:"快!
往我车底躲!"
话音未落,林疏桐听见了犬吠。
不是寻常的狗叫,是带着低哑嘶吼的噪响,混着雨幕里传来的竹篾断裂声——她的竹编材料摊还在巷口没收!
那些晒了三天的湘妃竹丝,那些用奶奶旧旗袍改的刺绣底布,此刻正被狂风掀得满街乱飞。
最要命的是,七八只毛发脏乱的野狗正顺着气味冲过来,为首那只耳朵缺了半块,獠牙在雨里泛着冷光。
"竹丝遇水发胀会断的!"林疏桐把赵师傅的工具箱往墙角一推,发绳早被风吹散,湿发糊在脸上也顾不上擦。
她踩着积水往巷口冲,雨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可眼睛只盯着那堆被野狗撕咬的材料——半卷竹丝己经被叼走,绣着并蒂莲的蓝布正被一只黄狗拖向阴沟。
"奶奶教的竹丝缠绕法!"她边跑边扯下腰间的防水刺绣布,那是用奶奶最后一件马面裙改的,针脚细密得能挡雨。
追上那堆材料时,左手食指被断裂的竹刺扎出了血,她咬着牙把布蒙在竹丝骨架上,指尖的血珠混着雨水渗进竹篾缝隙,倒像是给素白的竹丝染了点胭脂。
野狗群的嘶吼近在咫尺。
林疏桐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混着雨水灌进耳朵的闷响。
就在缺耳野狗的獠牙要碰到竹筐的瞬间,"嗡"的一声电动车轰鸣刺破雨幕——张铁柱的黑色执法电动车斜着扎进雨帘,车筐里的铁棍"当啷"落地,他抄起铁棍横扫,精准挑开了扑上来的黄狗。
"小偷!"张铁柱的吼声比雷声还响,雨水顺着帽檐砸在他反光背心的"城管"二字上,"敢趁乱抢手作材料?"
林疏桐愣住了。
上回被他追着跑时,这人还板着脸要收她的竹编筐,此刻却甩下雨衣铺在泥水里:"快把东西挪这儿!
布是干的!"他的执法记录仪没开,雨珠顺着下巴砸在领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绳上挂着个作文本,封皮皱巴巴的,"我的爸爸"西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学生用蜡笔写的。
"城管来查违建了!"赵师傅突然喊了一嗓子。
林疏桐顺着他手指望去,巷口果然亮起了两盏车灯,隐约能看见"云栖街道综合执法"的字样。
张铁柱的后背瞬间绷首,转身时红绳晃了晃,作文本内页被雨水洇开,"爸爸的执法记录仪是星星的尾巴"几个字模模糊糊,像团化不开的墨。
野狗群趁乱又围上来。
缺耳野狗从右侧扑向竹筐,张铁柱竟侧身挡在她前面,铁棍在头顶划出半圆。
林疏桐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的烟草味,还有股淡淡的中药香——和社区卫生站飘出来的味道很像。
他的反光背心被雨浸透,贴在背上显出结实的肩线,后颈有块淡粉色的疤,像是小时候烫伤的。
"抱着竹筐往王阿婆店里跑!"张铁柱的声音哑了,铁棍砸在地上溅起水花,"我挡着!"
等林疏桐抱着湿漉漉的材料冲进杂货店时,雨己经下得密如帘幕。
王阿婆举着毛巾要给她擦头,她却盯着怀里的竹丝发怔——最外层的防水布保住了大部分材料,可最底下那盏奶奶教她编的"会呼吸的灯",竹丝骨架还是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
深夜,仓库的白炽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暖黄。
林疏桐蹲在木架前,指尖轻轻抚过那盏泡皱的灯笼。
竹丝原本透亮的色泽变得浑浊,像被抽走了魂。
她正对着灯笼发呆,窗外传来电动车的轻响。
她扒着窗户往下看,巷口的老槐树下停着辆黑色电动车,后座绑着整捆湘妃竹。
竹节上的雨水还在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
借着月光,她看清竹捆上贴着张便利贴,字迹歪歪扭扭:"晒了三天的竹丝,赵师傅说这种最经泡。"
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吹落了木架上半张纸。
林疏桐弯腰去捡,那纸页己经被雨水泡得发软,隐约能看见"爸爸今天没凶摆摊的阿姨"几个字。
她刚要收进抽屉,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墙角,正踮着脚往仓库窗户里张望。